凌晨三点十七分，贫民区的夜像是被浓墨浸透的布，连风都凝滞不动。
维兹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桌前，指尖划过羊皮纸最后一行数字，确认无误。
《心理适应训练营》第三期收支报表终于归档，结余3银9铜——足够支付下季度房租，并预留出应急资金池。
她轻轻合上账本，仿佛合上一座微型堡垒的闸门。
就在这时，窗外最后一盏荧光菌灯，熄了。
不是闪烁，不是渐暗，而是瞬间、彻底地灭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呼吸。
维兹瞳孔一缩，身体比思维更快反应。
她猛地起身，抓起桌角的便携式魔力检测仪，拉开门冲入巷道。
寒风扑面，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整条街的菌灯全灭，无一例外。
这些灯是她亲手改装的低耗能共生回路系统，每盏灯独立供电，物理隔离，理论上不可能出现连锁故障。
除非——有人动了底层能源协议。
她挨家挨户敲门，动作干脆利落。
邻居们半睡半醒，抱怨着黑暗与寒冷，却在看到维兹手中那台泛着幽蓝微光的检测仪时，本能地让开通道。
“灯不亮了？”
“三天前才换的新菌丝。”
“会不会是市政电网又跳闸？”
维兹没回答，只蹲下身，撬开灯座外壳。
菌丝体焦黑碳化，断裂处呈现非自然氧化痕迹，像是被某种高纯度净化剂强行中和了魔力活性。
她取出采样瓶，刮下一小撮残渣，放入检测仪核心槽。
嘀——
读数跳出：空气中残留微量圣水成分·三级净化型，专用于清除“不稳定魔力源”。
教会出品，公会后勤部标配，常用于处理失控魔法装置或污染区域。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
这不是意外，是精准打击。
回到屋里，她立即调出通讯石日志，屏幕冷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道近乎锋利的轮廓。
【你的报告有人看了。别信灯笼。】
七个字，此刻如刀刻进脑海。
她闭眼，脑内数据流飞速重组：匿名举报矿坑封印异常、多线投递报告、利用废弃密钥试探监察院反应……每一环都经过严密推演，理论上不会暴露身份。
但对方不仅知道她查了什么，还预判了她的行动路径——甚至提前部署了反制手段。
这意味着，她的信息链存在盲点，而敌人，早已在系统内部布好棋子。
画面闪回昨日铁规带队突袭的场景。
那份《公共空间娱乐管制条例》执行得过于精准，时机也太巧。
更诡异的是，她在矿坑图纸上发现的施工偏移坐标，竟出现了科尔监察员的编号印章——一个三年前已被革职的腐败官员。
巧合太多，就成了必然。
维兹睁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三下，如同敲响审判钟声。
逻辑链成型：
她的自发能源网络，绕过了市政照明系统，让居民不再依赖公会统一供电。
而一旦社区实现能源自给，那些以“维护费”、“升级费”、“应急调控金”名义层层抽成的利益链条，就会断裂。
谁受损最大？
格鲁特——后勤部长，掌控城区照明外包项目十年；
科尔——前监察员，虽已退场，但人脉仍在；
再加上教会系统的净化圣水资源支配权……
三方利益交汇点，正是这小小的荧光菌灯。
她不是在点亮街道，她是在烧断一根吸血管。
凌晨四点零二分，维兹登录冒险者公会档案系统，申请查阅《城区照明服务采购合同》。
页面加载三秒，弹出提示：
【权限不足。
该文件已归类为“心理建设相关预算”，需经赛琳娜·白鸽办公室审批方可调阅。】
她盯着那行字，眼神渐冷。
赛琳娜·白鸽？
教会下属“心灵光明促进会”的负责人，以推行“正能量工程”闻名。
据说此人坚信“阴暗角落滋生罪恶”，主张全面加强夜间照明覆盖，还曾提案“对F级以下冒险者实施强制晨祷”。
现在，连路灯合同都被划进“心理建设”范畴？
荒谬吗？
不。
这才是最真实的规则游戏——用正义的名义包装贪婪，用信仰的外衣掩盖腐败。
她正欲退出系统，门外传来脚步声。
巴顿，档案室夜班管理员，戴着圆框眼镜的老学究，端着热茶路过。
他瞥见维兹的屏幕，脚步一顿，压低声音：“这类文件最近三个月全被挪走了，说是‘意识形态合规调整’。”他苦笑，“听说是为了‘驱散阴暗角落的心灵黑暗’。”
他本想走开，却又回头补了一句：“不过……他们删得再干净，纸质备份总还得存七天。旧档案库B区，编号L-7到L-9，还没来得及销毁。”
说完便匆匆离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招灾。
维兹站在原地，指尖缓缓收紧。
旧档案库B区，今晚值班的是老莫——退役S级战士，公会清洁工，也是唯一一个从不收贿赂、也不问问题的人。
她低头看了看腕表：4:18。
距离清晨交接班还有两个多小时。
足够了。
她迅速收拾装备，将检测仪、采样瓶、备用魔晶塞入背包，顺手抄起一张废弃的任务登记表，在背面画出地下管线简图，标注出B区通风口与监控盲区。
出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计划书。
《心理适应训练营》第四期宣传单还贴在门后，写着“全新夜场体验：深渊低语重现”。
她没撕下它。
只是在右下角，用红笔轻轻画了个叉。
夜风穿巷，带着铁锈与霉味。
维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尽头，像一把出鞘的刀，无声切入这座城市的规则裂缝。
而在她身后，某栋高塔顶层的窗边，一抹猩红光芒悄然亮起，如同注视猎物的眼。
维兹踏入米娜的杂货铺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过街角，照在门框上那串风干的魔药草上，投下斑驳的影。
店内弥漫着陈年树脂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货架歪斜，几只空瓶倒伏如战后残兵。
米娜倚在柜台后，独腿支地，木拐轻点地面，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锐利。
“你脸色比死灵法师的早餐还难看。”她开口，顺手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黑根茶。
维兹没接，径直将背包放下，拉开拉链，取出那块刚刚完成测试的发光陶片。
幽绿微光静静流淌，像深海中不肯沉没的星火。
“灯死了。”她说，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不是自然故障，是人为清除。圣水三级净化剂残留，来源后勤部配给清单。有人不想我们有光。”
莉莉·泡弹正在角落摆弄一瓶冒泡的紫色溶液，闻言差点打翻试管。
“啊？！可、可是……公会不是说最近在做‘心灵净化工程’吗？说是预防夜间抑郁倾向……”
“借口。”维兹打断，“他们怕的不是黑暗，是我建立的能源自治网络。一旦居民不再依赖市政供电，那些层层抽成的维护费、调控金、升级税——全都要断流。”
艾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几个空罐子跳了起来：“这太卑鄙了！光明本该属于每个人！维兹，你说怎么办，我随时 ready to go！”
他摆出一个自创的“勇者起手式”，双臂张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向教会总部单挑主教。
维兹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抽出一张画满线条的废纸，正是昨晚潜入前绘制的地下通风系统简图。
“B计划启动。”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刃，“剩余高活性菌种立即转移至旧城区废弃储藏室，利用D-7到D-9段通风管道构建封闭生态循环系统，物理隔绝外部污染源。供能回路由三重冗余防护阀控制，每日轮检。”
莉莉眨眨眼，忽然举手：“我……我可以调配弱酸雾环境！pH值维持在4.2左右，能有效延缓氧化碳化进程，虽然有点腐蚀性……但穿防护服就行！”
维兹点头，在方案边缘快速批注：【弱酸缓冲层，需加装自动中和模块】。
艾尔又蹦出来：“别忘了我！我能用剑发电！昨天劈石头的时候，火花四溅，绝对能带动能几盏灯！”
店内短暂沉默。
维兹抬眼，盯着他那把连持证施法标签都没贴的破铜烂铁长剑，冷静写下备注栏：
【备用电源，效率预估0.7%，仅限应急指示灯使用】
米娜噗嗤笑出声，随即咳嗽两声，压低嗓音：“你们这是要跟整个体制打游击战啊。”
“不。”维兹收起图纸，目光沉静如夜，“我只是想让住户少交七枚铜币的‘夜间照明附加税’。但他们觉得，我在动摇根基。”
当天深夜，地下储藏室内。
新光源原型已嵌入墙体，那块陶片持续发光十二小时未衰减，魔力波动稳定得近乎诡异。
维兹坐在工作台前，笔尖悬于数据日志上方，正准备写下结论——
通讯石骤然震动，屏幕强制弹出红色边框通知：
【紧急通告】
根据《冒险者心理健康促进条例》第5条，所有F/E级成员须于本周内完成至少一次组队任务，否则扣除基础津贴3银币。
强制组队名单已发布，请及时查收。
搭档绑定生效：【维兹】←→【艾尔·兰瑟尔】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未动。
然后，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终于看穿谜底的释然。
“原来……”她低声自语，声音融进地下室的寂静里，
“他们不怕我点亮灯。”
“是怕我不跟人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