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光未明,北巷的屋顶还浸在一层薄雾般的寒意里。
维兹站在第七户人家的屋脊上,指尖轻触微型反射镜的调节旋钮。
她的认知沙盒再度展开——空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光线路径模型,每一寸折射角、每一道衰减曲线都被实时演算、校正。
风从巷口斜切而来,带着昨夜残雨的湿冷,但她纹丝不动,像一尊凝固在晨曦前的黑曜石雕像。
“0.3度偏移修正完毕。”她低声自语,按下锁定键。
刹那间,十道幽蓝光芒如星火燎原,自她所在的中心节点同步亮起,沿着预设的反射链路精准投射至各户窗内。
菌光柔和却不黯淡,照亮了厨房灶台上的粥碗、床头孩子的课本、老人摸索药瓶的手指——那些曾被黑暗吞噬的日常,此刻终于得以清晰呈现。
第一缕阳光尚未洒落,但这个街区,已经提前迎来了光明。
维兹正准备下楼记录初始能耗数据,脚步却在檐角顿住。
巷口传来急促的拐杖敲击声。
米娜披着油布斗篷,独腿踏着积水奔来,脸色罕见地凝重:“教会昨晚开了‘心灵净化特别会议’,宣布从今天起,所有未参与周日祷告的家庭,一律划为‘情绪风险户’。”
她喘了口气,声音压低:“公共照明优先级……下调至末等。”
维兹瞳孔微缩。
不是愤怒,而是瞬间的冷静分析。
她看着眼前这片刚刚点亮的街区,看着那些透过窗帘透出的蓝光,听着某户人家孩子惊喜的惊呼——那一瞬,她看穿了对方真正的杀招。
这不是简单的资源调控。
这是信仰绑架,是思想审查,是把“快乐”与“顺从”绑上同一根绞索,再用灯光作为勒紧的绳扣。
他们想让光成为枷锁。
而她,刚刚点燃的星火,转眼就要被制度之手掐灭。
但她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精神建设贡献度可调节公共资源分配?”她喃喃,已调出公会《社区服务积分管理办法》的电子存档,“第23条……写得倒是冠冕堂皇。”
指尖滑动,她在条款末尾捕捉到那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豁免条款:“集体性技术改良项目可申请独立能源配额。”
找到了。
规则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懂得如何拆解。
她立刻打开战术平板,将“菌光分布式照明系统”重新定义为“E级以上联合研发课题”,提交至技术评审委员会。
附件中,是她连夜整理的节能效率对比图:每户月均节电87%,系统整体减排量相当于减少三名清洁工夜间巡检工时——而这部分人力成本,正是市政财政年年报表里的“高危支出项”。
她知道评审流程需要七日。
也知道,敌人不会给她七日。
果然,不到两小时,格鲁特便带着两名穿橙色工装的“市政合规员”出现在巷口,手持剪钳和拆除令。
“私拉乱接!违反《城市魔网安全条例》第14款!”他趾高气昂地吼着,一把扯下第三户人家外墙的导线接口,“这玩意儿没备案!没检测!万一漏电炸了谁负责?”
围观居民敢怒不敢言。
维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霜。
然后,她转身走进自家小屋,片刻后走出,身后跟着老莫。
两人合力,搬出一台锈迹斑斑的魔力读数仪——那是老莫从公会报废仓库里翻出来的旧型号,本该在熔炉里化成铁水。
“你真要用这个?”老莫眯眼问。
“它读不准魔法波动。”维兹调试着接口,“但它能精确测量能耗与碳排折算值。”
十分钟内,一台由废弃魔导残片、二手传感器和自制算法驱动的“临时能效公示牌”被立在街口。
屏幕上,滚动显示着十户人家的实时用电数据,以及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
【本区今日总节能量:23.7度
相当于减少碳排放 8.9kg
≈ 拯救0.3只史莱姆的生命】
最后那句,是艾尔主动加的。
此刻,他正举着一块木牌站在路边,涨红着脸大声喊:“大家快看!我们北巷正在拯救史莱姆!它们也是生命啊!”
路人纷纷驻足。
有人笑,有人摇头,更多人掏出通讯石拍照录像。
“这姑娘疯了吧?为了省电搞成这样?”
“可……好像也没违法?”
“你看那个数据,减排是真的,公会官网都能查到基准值……”
议论声如细流汇聚。
有人上传视频到冒险者论坛,标题赫然写着:【震惊!
F级贫民区竟实现全自主照明,还为环保代言?】
附图是那块歪歪扭扭的公示牌,和艾尔举牌呐喊的傻笑脸。
风,开始变了。
维兹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街口逐渐聚集的人群,看着镜头对准那块闪烁的公示屏,看着格鲁特在众目睽睽下僵住的动作。
她没有笑。
但她知道——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舆论的风暴只用了半天,便将北巷这个原本无人问津的贫民区推上了风口浪尖。
维兹站在窗边,指尖轻敲战术平板边缘,目光扫过不断跳动的论坛热帖。
#北巷节能革命#冲上冒险者公会热搜第三,视频转发量破万,连南部商会都发来合作意向书,询问“分布式菌光系统”是否可商用化。
市政厅的反应比她预估得更快——傍晚六点整,全城公告塔同步投射出猩红字体:“绿色能源项目暂缓审查,试运行三个月。”
格鲁特带着他的橙色工装队撤离时,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临走前回头瞪了维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你赢了一时,改不了命。”
维兹没回应,只是默默打开账本,在最新一行写下:
【舆情管理成本:艾尔每日喊话补贴 +1铜】。
夜深人静,风从破损的屋檐缝隙钻入,吹得油灯摇曳。
她的终端突然震动,一封加密回执跳出屏幕:
【《菌光分布式照明系统》项目初审通过。
附加条件:须由具备S级以下指导资质的技术顾问联署。】
维兹眉梢微挑。
这是典型的制度绞杀术——名义上开放通道,实则设置一道看似合理、实则难以逾越的门槛。
全城有资格签署的顾问不足二十人,且大多隶属于教会或贵族工程院,谁会为一个F级贫民区的“野路子发明”背书?
她翻遍通讯录,手指在某个名字上停顿良久——老莫。
那个总在公会后巷扫地、独来独往、从不参与任何聚会的退役清洁工。
但她记得细节:上周维修魔网接口时,他曾随口提过一句,“当年王室爆破组的导引算法,还是老子手调的。”当时她只当是老人吹牛,但现在回想,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里藏着太多信息碎片。
她立刻调取三十年前王室工程队档案(权限B-,需支付5铜币),在一堆尘封名册中找到了记录:莫德凯·伊伦海姆,原职衔——特级设施监理,监管等级S-,职称终身有效,因“抗令拒拆平民堤坝”被强制退役。
正是那个能签字的人。
她披衣出门,穿过寂静小巷,叩响老莫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老人开门时裹着旧军毯,眼神浑浊却锐利如刀。
她递上文件,一句话没多说。
老莫眯眼看了足足三分钟,忽然嗤笑:“丫头,你以为我肯签,他们就会认?”
空气凝滞。
然后他抓起笔,蘸了墨,在联署栏重重落下签名。
那一笔如斩断铁索,墨迹深陷纸背,仿佛刻进命运的契约。
“不过……”他抬眼,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老子早就不归他们管了。”
门关上前,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低语,几乎被风吹散:
“这一笔,算还给当年没修完的防崩堤。”
维兹握紧文件,转身走入夜色。
身后,第一片菌光反射网在风中微微颤动,幽蓝光芒如脉搏般明灭,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而她的终端,正安静闪烁着下一条待办事项。
下一战,已在前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