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巷的夜，从不是被月光点亮的。
这里的光来自菌丝灯网——一种廉价、低效却顽强的生物光源，像垂死呼吸般明灭不定。
风吹过时，整片街区的光线便随之颤抖，仿佛连黑暗都懒得彻底吞没这片贫民窟。
而今晚，灯光格外稳定。
在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排水管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打开。
维兹站在门口，战术平板的冷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
门后是废弃多年的地下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陈年油污的气息。
但她不在意。
这里没有贵族虹膜锁，没有审查AI，也没有“持证施法”的荒唐规定。
这里是她的地盘。
墙上，两张手写告示用钉子固定，字迹锐利如刀刻：
“你可以不懂理论，但必须会算消耗。”
“你的魔力属于你自己。”
八个人陆续进来，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他们中有被魔法学院退学的少年，有因交不起补考费而放弃晋升的女药剂师，还有一个曾靠替人测试低阶法术维生、结果魔力反噬导致半身麻痹的老兵。
他们不是天才，也不是英雄。
他们是被系统筛掉的人。
维兹没有寒暄。
她转身打开一台改装过的投影装置，屏幕闪烁几下，浮现出一组复杂却清晰的能量流动模型。
“今天的内容：如何用F级魔力残片，模拟E级照明术输出。”
她说话的方式不像授课，更像发布作战指令。
每一个词都被压缩到极致，没有情绪，只有效率。
“回收魔力残片的成本是每单位0.7铜币，公会标准训练晶石为8银币。也就是说，你们用百分之一的价格，可以完成百分之九十的功能性练习。”她顿了顿，“前提是——别想着念咒文取悦谁，也别幻想血脉觉醒。你们要做的，是把每一焦耳魔力，榨出最大效用。”
台下有人低头记笔记，有人盯着屏幕发愣，也有人眼眶微红。
这不是魔法课。这是生存课。
艾尔抱着最后一箱设备撞开铁门，满头大汗，T恤湿透，脸上却咧着笑：“搞定！第三批残片模块全搬来了！我说维兹，你这地方比勇者试炼场还热血啊！这才是真正的勇者学校！”
他举起拳头，激情澎湃。
维兹眼皮都没抬，指尖在平板上轻点两下，弹出一张账单截图：“【搬运服务费：3铜币/小时 × 2.5小时 = 7铜币5芬】。已从你下周任务分红中扣除。”
“哈？我还不是白干？”艾尔瞪眼。
“劳动应当计价。”她冷冷道，“你不收钱，别人就会觉得这事不值钱。包括你自己。”
艾尔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那些认真听讲的面孔，看着墙上的守则，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在追逐梦想，而是在抢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又被轻轻推开。
赛琳娜·白鸽站在那儿，一身公会心理辅导官的制服整洁得近乎拘谨。
她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指节微微泛白。
“我能……说几句话吗？”
没人回答。但没人赶她走。
她走进来，目光扫过教室，落在角落那个正在用炭笔演算公式的残疾老兵身上，声音轻得像怕惊碎玻璃：“《心理健康联动评估报告》刚出结果。自从‘星火计划’启动以来，北巷片区夜间焦虑报案率下降64%，儿童噩梦频次减少58%。还有……三家原本准备搬离的家庭，决定留下来了。”
她抬起头，看向维兹：“你们做的不只是照明。你们让这些人——重新敢在夜里闭眼。”
维兹沉默。
“我申请将互助社纳入‘正能量共建项目’。”赛琳娜语气恳切，“官方资助，合法身份，资源倾斜。你们可以扩大规模，甚至建立分校。”
“条件呢？”维兹终于开口。
“定期提交教学内容备案，接受心理干预效果追踪，学员需配合公会回访……”
“也就是审查。”维兹打断她，“资金进来，规则就会跟进。第一步是备案，第二步是标准化，第三步是‘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内容禁止传播’。”
她冷笑一声：“我们要的不是施舍，是自由使用魔力的权利。不是被允许发光，而是不必申请就能点灯。”
赛琳娜僵住。她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良久，她低声说：“也许……我们才是那个需要被治愈的体制。”
说完，她转身离去，背影第一次显得如此单薄。
夜更深了。
就在众人收拾器材准备散去时，门口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老莫来了。
这个平日里只负责扫地、从不说话的清洁工，此刻背着一只沉重的金属箱，肩头压得倾斜。
他的手粗糙皲裂，却稳稳扶着箱子边缘，像是捧着某种圣物。
他一句话没说，把箱子放在中央桌上，打开。
里面是整整一套军用级“战地应急施法终端”组件——外壳布满划痕，接口锈蚀，但核心模块完好无损。
这种设备早已停产，曾在二十年前王室战争中用于前线伤员照明与通讯，特点是无需认证、抗干扰强、可独立组网。
“那时候，我们打输了。”老莫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王国溃败，补给线断了七条。最后一条，是我们这群退役战士守住的。”
他抚摸着终端上的编号铭牌，眼神遥远：“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胜利。只是为了——让医生能在夜里看见伤员的脸。”
他抬头，直视维兹的眼睛：“你现在做的事，和那时一样。只是敌人换了个名字。”
维兹看着那台机器，手指缓缓抚过冷却槽的凹痕。
她终于明白，这场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反抗。
而是所有被规则排除在外的人，在黑暗中彼此递来的火种。
那一夜，地下储藏室的灯一直亮着。
直到凌晨，维兹仍坐在终端前，拆解、清洗、重构每一个模块。
她的意识沙盒悄然展开，数据流如星河倾泻，将老旧军用协议与贫民区杂牌菌光网络进行逆向兼容。
屏幕闪烁，一行代码成型。
而在她即将按下确认键的瞬间，终端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系统，正缓缓睁眼。无需修改
维兹的手指在终端键盘上划过最后一道指令，代码如星屑般汇入底层协议。
她的瞳孔深处泛起微不可察的银光——那是“理解与重构规则”的魔王本能，在转生后演化的极致形态：她不是在编写程序，而是在重新定义网络的逻辑本身。
“野模魔网节点，启动。”
刹那间，整片北巷的菌丝灯网轻轻一颤，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了频率。
那些原本只能提供昏黄照明的生物光源，竟开始以极其细微的节奏同步明灭，形成一种近乎量子纠缠般的共振效应。
维兹嘴角微扬——她将老莫留下的军用终端拆解重组，剥离认证模块，屏蔽追踪信标，再通过自己对魔法能量流动路径的极致洞察，逆向模拟出一套无需公会授权、独立运行的分布式施法辅助系统。
这不是黑科技，是规则漏洞的艺术化利用。
第一条广播悄然发出，没有华丽辞藻，只有冰冷高效的字句：
【所有E级以下施法者注意：本频道提供免费技能纠错服务，响应延迟低于3秒。
禁止上传攻击性法术模型。
违规三次永久封禁。】
消息刚发出去时，如同石沉大海。
直到一个颤抖的手上传了一段模糊录像：一名少年试图施展F级火球术，结果魔力回流烧焦了袖口。
三秒后，系统自动标注出问题节点——咒文收束阶段魔力分配不均，导致输出失衡，并推送了一份优化后的能量调度方案，附带三维动态演示。
他试了。
火苗稳稳升腾，橙黄温暖，不再炸裂。
消息疯传。
深夜的贫民区，十七个残破终端陆续接入节点——有改装过的厨房计时器，有报废通讯仪，甚至有人用孩子玩具里的发光水晶拼凑接收装置。
他们不是为了成为英雄，只是为了能点亮一盏灯、煮一顿饭、让孩子写完作业时不摸黑。
一位失明三十年的老妪，靠着触觉符文板连接系统，当修正波形传入她指尖时，她突然浑身剧震，泪水滚落：“……三十年了……我第一次‘看见’了魔法的形状。”
那一刻，维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心头竟掠过一丝陌生的悸动。
不是胜利，不是征服，而是一种近乎归属感的东西，在胸腔里缓慢滋生。
但她没时间停留。
清晨五点四十二分，维兹登上屋顶，手中握着最后一件改造品——信号增益器。
这是她用三台废弃晶控风扇电机和半截避雷针拼出来的怪物，外表粗糙得像垃圾堆产物，可内部却嵌套着由“具现化思维”精确推演出的最佳电磁聚焦结构。
她将其架设在锈蚀水箱顶端，对准城市东南方向的盲区死角。
就在按下发射键的瞬间，远处公会大厦的广播响起，玛尔科姆那副官腔十足的声音穿透晨雾：
“近日出现非法魔网传播行为，严重扰乱公共秩序与施法安全监管体系，根据《冒险者信息管理法》第十七条，此类活动将被视为……”
维兹冷笑，抬手关掉收音石。
下一秒，她从意识沙盒中调出一段加密音频——那是她以自身魔王本质为蓝本，生成的纯净魔力波形，频率经过精密计算，恰好与传说中“毁灭之星”残留的精神印记重叠7%。
她将其注入城市公共频道。
嗡——！
全城震动。
数百台老旧魔导器同时鸣响，连教堂尖顶的圣钟都骤然震颤，裂开一道细纹。
而在地下密室深处，那只曾被献祭的荧光伞盖野猪尸体，腹部悄然起伏，獠牙根部渗出一缕暗紫色雾气，缓缓缠绕上墙壁裂缝中的菌丝网络……
六点整，维兹关闭增益器，正欲下楼。
整条街的下水道井盖，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