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只持续了三秒,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维兹的神经。
她站在贫民区边缘那片被雨水泡烂的空地上,脚边堆着从黑市淘来的二手魔力滤芯、报废导流管和一块写着“净水试验点·非授权勿动”的木牌。
昨夜公会结算的奖金刚到账,五百金——其中三百八十七金六银两铜,此刻已经变成这套简陋却高效的净水装置的核心部件。
她的手指还沾着机油与岩粉混合的污迹,指尖微颤,并非因为疲惫,而是脑中那串数据模型正在疯狂推演。
地下水样本的结果就在她随身携带的导魔平板上:魔力离子浓度超出安全阈值4.3倍,且检测到微量古代封印符文残片,成分与失落纪元的“深渊镇压阵列”高度吻合。
她调出城市地质图,叠加冒险者公会尘封档案中的《旧都地脉封印分布图》,双指一划,三道断裂带的红线在西郊交汇,红点精准落在贝拉朵娜夫人名下的“生态疗愈园”施工坐标上。
“巧合?”维兹冷笑,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深度、角度、能量共振频率……全部吻合。这不是选址,是爆破点。”
她终于明白那晚地下传来的脉动是什么——不是地震,不是史莱姆群迁徙,而是封印本身,在被人有节奏地削弱、腐蚀、撬动。
而所谓“生态疗愈”,不过是披着慈善外衣的掘墓仪式。
三天后,清晨六点十七分。
“生态疗愈园”工地外围,一名戴着宽檐帽、手持记录板的“工程监理”正慢步巡查。
她步伐稳定,目光扫过每一根打入地下的承重桩,仿佛真在检查混凝土配比。
没人注意到,这位“监理”的右手始终藏在袖中,一根细如发丝的导魔棒正悄然探入地桩底部的微隙。
接触瞬间,魔王级的感知顺着魔力通路沉入岩层深处。
刹那间,世界变了。
视觉退场,取而代之的是规则的触觉——她“看”到了地脉的流向,如同血管般搏动;她“听”到了封印阵残存的低语,断续如垂死者的呢喃;她“感知”到了那一道裂痕——深达数百米,蜿蜒如蛇,每一次轻微扩张,都伴随着某种粘稠的、带有意识的牵引。
更诡异的是,裂隙边缘覆盖着一层凝胶状生物膜,质地与下水道的史莱姆极其相似,可其中流动的并非普通魔力,而是一股扭曲的情绪残响:
贪婪。焦渴。永不满足的索取欲。
那不是自然生成的污染,也不是单纯的魔物侵蚀——那是欲望的实体化,是某种古老存在借由人类对便利、对美貌、对财富的执念,一滴一滴渗透进现实的毒液。
“所以他们用X7催化残渣制造史莱姆潮,不只是为了洗钱。”维兹缓缓收回导魔棒,指尖冰凉,“是为了喂养它。”
她忽然想起那份被驳回的《鼠患生态调控建议书》上,评审官批注的一句话:“过度解读,缺乏人性关怀。”
真正缺乏人性的,是那些把灾难当KPI,把封印当基建项目的家伙。
同一时间,数据分析室。
巴顿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酸胀的眼眶。
屏幕上,一组对比曲线安静地躺着:
- 左列:参与“驱鸟咒优化”、“黏液捕获流程改进”等“维兹模式”任务的小队——精神压力评分平均下降21%,团队协作效率提升34%。
- 右列:承接传统狩猎、清剿类任务的队伍——PTSD发病率上升17%,组队成功率连续三周下滑。
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报告命名为《关于任务类型对冒险者心理健康影响的初步研究》,点击发送至心理辅导科——收件人:赛琳娜·白鸽。
五分钟后,系统弹窗提示:“该邮箱不存在或权限受限。”
他皱眉,亲自前往心理辅导科。
“报告收到了。”赛琳娜站在门口,声音温和却不容靠近,“但上级认为,这类内容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暂不列入公会内部研读目录。”
“这不是恐慌,是预警!”巴顿声音提高,“我们每天杀的那些东西,真的是‘魔物’吗?它们是不是……被污染的愿望聚合体?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敌人?”
赛琳娜沉默片刻,轻轻关上门:“巴顿先生,你知道心理辅导科真正的职责是什么吗?不是治病,是维稳。”
当晚十一点二十三分,论坛“异界冒险者茶水间”出现匿名帖:
标题:我们杀的真是魔物吗?还是被污染的人类愿望?
有人发现最近打的史莱姆,体内残留情绪波形跟客户投诉信一模一样吗?
鼠群狂暴前最后的行为是冲进贵族宅邸啃食婚纱?
我开始怀疑——我们在清除灾害,还是在帮某些人处理‘欲望垃圾’?
帖子发布不到一分钟,浏览量破千。
评论区炸开锅。
【+1!
我队友上周砍了只暴走山猪,临死前喊的是‘我要升职’!】
【细思极恐……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情绪垃圾桶的清洁工?】
【这楼别回了,马上删——】
话音未落,页面刷新,帖子消失,账号被封禁,IP遭全域屏蔽。
巴顿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盯着漆黑的屏幕,缓缓摘下眼镜,镜片上倒映着窗外的月光。
他低声自语:“原来……连质疑都被算进成本里了。”
夜色再度笼罩城市。
维兹站在她亲手搭建的净水站前,听着滤芯运转时低沉的嗡鸣。
贫民区的孩子们已经开始排队接水,桶里流出的液体清澈透明,不再泛着可疑的绿光。
她没回头,只是将导魔棒插入控制台侧口,输入一串加密指令。
野模魔网悄然接入,系统设为自动运行、远程监控、异常报警直连流浪终端。
风吹起她的黑发,露出半张冷峻的脸。
远处,西郊工地上灯火通明,起重机仍在不知疲倦地作业,地桩一根根砸入大地,像钉向沉睡巨兽心脏的楔子。
她低头,在随身笔记的空白页上写下第一行字:
《关于西郊建设项目潜在风险的预警函》
笔尖停顿,墨迹未干。第23章 地基之下,有东西醒了(续)
维兹的手指在导魔平板上划过最后一道加密签名,确认《关于西郊建设项目潜在风险的预警函》已通过野模魔网的匿名跳转节点,分发至冒险者公会监察部、市政厅环境安全部、圣光教会异端审查局,以及三家以“敢说真话”著称的独立媒体——《异界观察》《贫民火炬报》《地下之声》。
发送成功。
她没有庆祝,也没有松一口气。
只是静静合上平板,目光落在净水站控制台闪烁的绿灯上。
系统已设为全自动运行,异常数据将实时同步到她随身携带的备用终端。
这台由报废零件拼凑而成的小机器,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亲手点亮的“秩序之火”。
艾尔几乎是撞开小屋木门冲进来的,额前金发被夜风吹得凌乱,脸上写满焦急:“你疯了吗?那份文件一旦被追查,贝拉朵娜夫人能让你在全城接不到一个任务!连F级的‘清理狗屎堆’都会标注‘此人不宜合作’!”
“我已经得罪了。”维兹头也不抬,将导魔棒插进腰间的磁性卡槽,“从我指出他们用X7废料伪造生态净化效率开始,我就不再是‘可管理的底层员工’,而是‘需要被静音的问题变量’。”
她终于抬头,黑瞳如刃,直视艾尔那双充满担忧却依旧澄澈的眼睛:“你以为我在赌?不,我只是拒绝当事后追责时,那个被推出来‘反思不足’的替罪羊。如果灾难注定要来,那至少——有人提前拉过警报。”
艾尔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知道维兹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她的冷静不是冷漠,而是把情绪压缩到了极限后的精准爆发。
就在这时,导魔平板突然震动。
【所有接收渠道反馈:查无此人】
维兹冷笑。
果然,信息已经被拦截、抹除、归档为“虚假举报”。
体制的齿轮运转得太熟练,连漏洞都早已被润滑好了。
下一秒,一条私信悄然弹出,未标记来源,仅凭生物密钥识别身份:
“我收到了。我会让它活着。”
——S
维兹瞳孔微缩。
赛琳娜·白鸽。
心理辅导官,权限边缘的透明人,却拥有全公会最完整的冒险者精神档案库。
她本该是维稳机器的一环,却在这一刻,成了唯一回应警铃的声音。
“还有人在听。”她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这片即将沉沦的城市低语。
她转身走向桌边,铺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那是她根据地下水样本、地质波动、史莱姆情绪残留谱系和封印符文衰变率,一点一点重构出的《魔物异变链式反应总图》。
红线与蓝线交错,如同命运的神经网络。
每一个节点,都是人类欲望的残渣在现实中的具现化:贪欲催生污染,污染滋养魔物,魔物反哺封印裂缝,裂缝渗出远古意志……而那意志,并非急于毁灭,而是在引导。
它不急着破封,它在等——等人类亲手把它挖出来。
笔尖正欲落下,标注最终环节,忽然,她的指尖一颤。
不是错觉。
地底,传来一阵极低频的震颤,频率稳定,间隔精确,仿佛某种巨大的心脏,在黑暗中缓缓搏动。
维兹猛地起身,冲向窗边。
远处,西郊。
原本灯火通明的“生态疗愈园”工地上,起重机的轮廓依然耸立,但天空——天空正泛起一种病态的青绿色光晕,像是腐烂的苔藓爬上了夜幕,星辰在那片光域下逐一熄灭,宛如被无形之口吞噬。
通讯石骤然亮起,艾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穿透夜风传来:
“维兹!你看到了吗?工地最深处……那头站着的野猪!它……它在挖!用角,用蹄子,像疯了一样往地底掘!它身后……还有更多……全都站起来了……”
维兹握紧导魔棒,指节发白。
脑海中,最后一块拼图轰然嵌合。
X7废料催生史莱姆潮 → 史莱姆吸收人类负面情绪变异 → 变异体释放污染反哺封印裂缝 → 裂缝逸散远古意志 → 意志诱导生物狂化,执行挖掘指令……
这不是阴谋。
这是仪式。
一场以整座城市为祭坛,以人类贪婪为香火,以冒险者屠戮为献祭的——觉醒仪式。
她推开房门,疾行咒瞬间激活,靴底与地面碰撞出淡蓝色魔力纹路。
夜风呼啸,吹不散她唇间冰冷的低语:
“这次,我要亲自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