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午夜，野模魔网深处最隐秘的数据暗渠里，一份名为《如何用五银币解决一个F级任务》的PDF如病毒般扩散。
没有封面，没有署名，只有一页页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实操指南。
第一章标题就足够刺眼：“别再浪费魔力去砍蝙蝠——声波共振频率表（附简易共鸣器制作法）”。
内容更是颠覆常识。
她教人用两枚铜板、一段导魔丝和一只空酒瓶，就能做出能定向驱散蝙蝠群的共振装置；指出大多数“狂化啮齿类清除”任务其实源于下水道通风设计缺陷，并附上风向模拟公式；甚至在文末嵌入一张可交互魔导表格——输入任务等级、队友属性、环境参数，系统自动计算出“最低消耗、最高收益”的战斗方案。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合法。
没有违禁咒语，没有黑市材料，所有工具都能在公会标准物资清单中找到。
她只是把规则拆开、重组，像修理一台生锈的机器那样，把本该运转却被人故意卡死的齿轮，重新咬合。
巴顿蜷缩在公厕最里间的隔板上，导魔终端屏幕幽幽发亮。
他刚刷新了第十七次下载统计。
“两千三百四十一……”他喃喃自语，指尖微微发抖，“每小时翻倍，照这个速度，明早之前全城三分之一的注册冒险者都会拿到这份东西。”
他忍不住点开评论区。
原本以为会是嘲讽与质疑，结果却是清一色的震撼与感激。
【ID：灰巷猎手】我按她说的方法试了，真的一枚火球术都没放，就靠敲铁管把地下室的蝙蝠全赶走了……KPI照算，魔力省了80%！
【ID：菜刀战神】昨天我们队接了个“清除地窖鼠患”，花了三个小时差点团灭。
今天看了教程才发现……那些老鼠压根不是魔物，是被某家炼金工坊倒废料毒疯的野种！
【ID：不加班的法师】这哪是教程？这是阶级起义手册！
巴顿合上终端，靠在冰冷瓷砖墙上，忽然笑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知识，正在变成武器。
而维兹，正把枪塞进每一个被压榨的底层冒险者手里。
同一时刻，净水站三楼那间无窗隔间已被改造成临时教室。
墙壁刷成了淡绿色，桌上摆着几盆廉价绿植，门牌写着：“心理减压工作坊·第三期”。
挂名讲师是赛琳娜·白鸽，公会认证的心理辅导官。
真实主讲人站在投影前，黑发垂肩，眼神比刀锋还利。
第一晚，来了三十七人。
有刚入行的新手，也有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其中五个曾当面讥笑她是“穿裙子的数据恶魔”，说她把冒险变成了会计作业。
此刻他们坐在后排，抱着手臂，嘴角还挂着不屑，仿佛只是来围观一场笑话。
维兹没寒暄，没客套，甚至连名单都没点。
她打开投影，画面是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昏暗巷口，三条野狗扑向平民，被一支小队围剿击杀。
任务报告写着：“击毙狂化野狗三只，完成F级清剿”。
“注意左上角这只狗的眼角。”她用红圈标出一处细节，“看到那条紫色血管了吗？那是X7型工业溶剂中毒的典型症状，出现在接触后48小时内。它不是魔化，是中毒。”
全场寂静。
有人低头翻自己手机里的任务记录，脸色变了。
“你们上报的是‘魔物威胁’，”维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但实际上，你们杀的是因污染失控的普通动物。真正该处理的，不是狗，是排污许可证。”
台下开始骚动。
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猛地站起：“那你让我们怎么办？视而不见？放任它们伤人？”
“不。”维兹调出一张城市热力图，十二个红点闪烁在地图各处，“我会教你们识别污染源、追踪排放路径、采集化学残留样本。从明天起，你们的任务报告不该写‘击毙三只疯狗’，而应写‘发现非法排放点一处，已提交环保监察组备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职责是保护市民安全，不是替黑心工厂背锅。如果非要打，也请记住——真正的敌人，从来不长在地底。”
空气凝固了。
那些曾嘲笑她的人，此刻低下了头。
有人默默拿笔记下坐标，有人悄悄录屏，还有人盯着那张热力图，眼眶发红。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过去十年里，他们挥剑斩下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怪物。
第二夜，课程升级。
维兹开始讲解“任务成本核算模型”：如何评估风险回报比，如何规避无效战斗，如何利用公会报销条例反向追查企业违规行为。
她甚至教人用最基础的侦测术，结合财务报表公开数据，锁定可疑单位。
“别信口头情报。”她说，“情报也是商品，谁付钱多，谁就能编故事。但账本不会撒谎。”
艾尔坐在角落，听得入神。
他举手提问：“可如果我们不上报这些……岂不是违背了职责？”
全屋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维兹看向他，眼神复杂了一瞬。
然后她冷笑一声：“职责是守护生命，不是维护谎言。你们所谓的‘上报’，不过是把系统的漏洞喂得更肥。告诉我，当你砍死一只被毒疯的狗时，是谁赚到了经验？是谁拿到了奖金？又是谁，在暗处撕毁了排污罚单？”
她走近一步，声音压低：
“如果你真想当勇者，那就去挑战真正的恶——而不是当别人铲除证据的工具人。”
艾尔怔住，嘴唇微动，最终缓缓坐下。
那一夜结束时，没人离开。
他们在抄笔记，传截图，讨论下一个该调查的区域。
而维兹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公会大厦灯火通明的塔顶，轻轻吐出一口气。
但她不在乎。
因为她早已不是那个只想毁灭世界的魔王。
她是让规则现出原形的人。
而这场课，才刚刚开始。第三夜，风更冷了。
净水站三楼的“心理减压工作坊”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应急灯。
门缝里透出柔和的白光，隐约传来低沉而有序的讨论声，像某种仪式正在举行。
门外，五名公会纪律巡查官列队而立，领头的是副主管克劳森——一个以铁腕著称的老派冒险者，曾亲手吊销过十七个“非法讲习团”的执业资格。
他盯着那块写着“赛琳娜·白鸽主办”的牌子，眉头紧锁。
“内部举报说这里在传授‘规避任务考核标准’的黑科技。”他低声对身边人道，“还涉嫌组织跨区域冒险者串联，性质恶劣。”
身后的巡查官点头如捣蒜。
他们早已准备好破门令、拘捕文书，甚至带了封魔镣铐——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将这群“蛊惑人心的异端”连根拔起。
门开了。
没有惊叫，没有逃窜。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围坐的冒险者，每人手中捧着一份《冒险者心理健康自我评估表》，神情专注地讨论着“创伤后应激障碍与高频率F级清剿任务的相关性”。
“我发现每次处理完‘狂化野兽’后，都会做噩梦……是不是系统性心理干预缺失导致的？”
“建议公会建立任务情绪影响评级机制。”
“我觉得问题出在情报误导——我们以为自己在战斗，其实一直在被操控情绪。”
赛琳娜·白鸽端坐在中央，笑容温婉：“今天我们聚焦于认知失调：当你发现你杀的‘魔物’其实是受害者时，内心的正义感该如何重建？”
克劳森僵在原地。
他翻遍登记簿、检查所有电子记录，甚至连墙角的魔导录音笔都拿去扫描——结果呢？
全是合规内容。
心理辅导备案齐全，课程主题符合员工福祉条例，连照明亮度都符合《办公空间健康标准》第3.7条。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道，额角渗出汗珠。
就在巡查队灰溜溜撤离十分钟后，通风管传来轻微响动。
一道黑影如猫般落地，轻盈无声。
维兹拍了拍肩上的灰尘，接过巴顿递来的平板。
屏幕亮起，数据流飞速滚动。
“今晚新增报名四百一十二人，覆盖八个城区。”巴顿声音发颤，“已经有外城的冒险者组团包车过来听课……有人说你是‘规则破译者’，还有人叫你‘暗面法典之母’。”
维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串数字，眼神幽深。
但她也清楚——有人比她更快地嗅到了这场火焰的味道。
最后一课，她决定放出一张底牌。
投影启动，画面晃动，仿佛是用隐蔽视角偷拍的夜视影像。
镜头缓缓推进：一座隐秘庄园深处，温泉池水泛着诡异紫光。
一名雍容华贵的女性背对镜头，披着绣有荆棘玫瑰纹的长袍——贝拉朵娜夫人，王都三大商会联合议长，同时也是“西郊生态疗愈园项目”的主要投资人。
她将一瓶黑色黏液缓缓倒入池中。
水面开始蠕动，无数微型史莱姆从池底升起，聚合、变形，最终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低语般的笑声。
“进度不错。”贝拉朵娜轻声道，“每一次任务清剿，它们就更强一分。毕竟……恐惧是最高效的养料。”
镜头外传来提问：“万一冒险者发现了怎么办？”
她笑了：“让他们查。只要他们还在用公会的标准模板写报告，真相就会永远被埋进‘已处理魔物’的归档文件夹里。”
最后，她直视镜头，仿佛穿透了时空：
“这不是魔法事故，是蓄意喂养。而你们每一次盲目接任务，都是在给它投食。”
教室陷入死寂。
有人呼吸急促，有人拳头紧握，更多人盯着屏幕，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
突然，角落里传来撕裂声。
是那个独臂老兵，曾获S级战斗勋章、被誉为“屠龙之手”的雷蒙德。
他站起身，当着所有人面，将那枚象征荣耀的勋章狠狠撕碎，扔进垃圾桶。
“老子以后不杀‘魔物’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要杀，就杀真相。”
掌声如雷。
可维兹的心，却猛地一沉。
她缓缓关闭投影，指尖微凉。
那段视频……她从未发布过。
不仅没传给任何人，甚至连原始文件都加密封存在私人魔导核心中。
它是她最后的核威慑，是用来逼迫高层谈判的终极筹码。
可现在，它出现了。
而且是以最精准的时机、最震撼的方式，引爆了人心。
是谁？
公会？教会？还是……那位一直躲在幕后的“勇者导师”？
她望向窗外，远处公会大厦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而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前世毁灭星辰前的那一句低语：
“你以为你在打破规则……其实，你正完美地运行在它的程序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