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被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洒在王都西郊圣堂遗址改造而成的“神圣盛典直播现场”。
曾经断裂的石柱被重新拼接，裂开的地脉用发光涂料描边，宛如神迹复现。
观众席铺着红毯，贵族们端坐其上，手持教会特供的灵能共鸣水晶，随时准备接收“神启信号”。
媒体团挤在侧翼，长筒摄像魔具对准中央祭坛，镜头后的眼睛比秃鹫更敏锐。
奥利司站在主控台前，拍了拍那台伪装成“神圣光辉喷射装置”的巨型魔晶灯阵，咧嘴一笑：“亮度再调高百分之十五，让全大陆都能看清我们伟大的觉醒时刻。”他顺手拉开控制面板侧面的小隔板，熟练地接入一条投影线路，“别忘了，赞助商的广告要在能量爆发瞬间弹出三秒——‘天界认证·圣光牌营养剂，点燃你的信仰’。”
没人质疑。
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太完美了。
而在后台混乱的后勤通道中，一个穿着灰蓝色工装、袖口磨得发白的少女正蹲在通讯箱旁，手指飞快地拧开外壳螺丝。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例行检修，可眼底却掠过一道极冷的光。
维兹。
她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模块轻轻插入主控线路的冗余接口，顺着数据流悄然嵌入地脉监测系统的底层协议。
这不是破坏程序，也不是切断能源——她只需要三秒延迟。
只要在这三秒内，让系统“看见”它本该看见的东西。
“你们用KPI管理神迹，那就用KPI杀死神迹。”她在心里冷笑。
导魔棒藏在袖中，微微发热，那是她魔王本质的残响——规则重构。
此刻，她不是在篡改代码，而是在重新定义“合规”的边界。
干扰器不会触发警报，因为它根本没违反任何一条《公会设备接入规范》。
它只是……恰好利用了第7.3条关于“应急备用信道容错率”的漏洞。
仪式开始。
钟声响起，一百零八名祭司身披金纹长袍，站成九宫阵列。
莉瑟尔·晨露立于高台，银甲反射着人造圣光，声音庄严如裁决：
“以第三纪祷文之名，唤醒光誓之刃，迎回失落意志！”
吟唱升起，音波如潮水般涌向地下核心。
能量柱缓缓升起，一块布满裂痕的黑色巨石浮现在半空，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金色纹路，每一次脉动都引得空气震颤。
地脉监测屏上的数值节节攀升，共振频率逼近临界点。
维兹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轻触导魔棒末端。
就是现在。
她按下预设指令。
刹那间，全场地脉监测仪发出尖锐蜂鸣——【检测到异常情绪波动，来源：参与者群体】。
大屏幕自动切换画面，脑波模拟图赫然显示：高达73%的“强迫性虔诚指数”，远超安全条例规定的40%自然阈值。
全场哗然。
“这不可能！”一名教会高官猛地站起，“他们都在自愿祈祷！”
维兹却已举起手中的《大型宗教活动安全条例》，声音平静却不容忽视：“根据第十二条，当集体灵能状态出现非自主趋同且伴随高压暗示特征时，必须立即中止仪式，否则可能引发群体性精神污染或逆向召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上每一个人：“请问，谁来为这些‘自愿’的信徒，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脑波像被统一格式化的硬盘？”
混乱四起。
就在此时，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从侧门冲入禁区，脚步踉跄却坚定。
是米洛，那个总在街角吟唱无人听懂诗句的流浪诗人。
他不顾守卫阻拦，直奔能量核心，仰头高声诵念：
“铁心不饮血，只为锁深渊；
凡人举火把，反照地狱天。”
声音并不洪亮，却像一把锈钝却精准的钥匙，插入了世界的缝隙。
嗡——
能量核心骤然一暗，金纹迅速收缩，裂缝闭合，仿佛被无形之手强行压制。
原本躁动的地脉归于沉寂，连空气中残留的灵压都像退潮般消失。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全场。
伊万颤抖着翻开怀中的古籍，脸色惨白：“这……这是失传的‘封印加固诗篇’……记载于《虚界镇物志》第七卷……可它早就……早就被列为禁文了……”
维兹没有回应。她的视线牢牢钉在米洛身上。
诗人缓缓转身，准备离去，鞋底带起一撮泥土，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墨黑色泽——那是西郊封印锚点特有的腐殖土，只有长期接触地脉裂隙的人才会沾上。
而米洛，一个流浪街头的吟游者，怎么会去过那种地方？
她的指尖再次拂过导魔棒，心中已有推演链条悄然成型：
教会伪造神启 → 公会推动仪式 → 资本植入直播 → 民众集体催眠 → 封印松动……
而这个诗人，像是从时间裂缝里走出来的纠错机制。
但还没完。
远处高塔之上，奥利司盯着突然熄灭的能量读数，脸色阴沉。
他摘下金丝眼镜，冷冷吩咐助手：“把那段‘意外中断’的画面剪掉，换成‘神圣光辉短暂降临’的特效回放。然后……查一下刚才那个发言的女工是谁。”
与此同时，维兹默默收起工具包，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眼角余光捕捉到监控室窗口一闪而过的画面——奥利司正对着一名工人低声说着什么，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而那一幕，恰好被角落里一台未关闭的记录魔晶完整摄录。
她停下脚步，眼神微凝。
也许，不需要等委员会复核了。
有些真相，该提前播放了。第31章 签字的不是神，是人
评审厅内，空气凝滞如铅。
穹顶的魔导照明灯投下惨白冷光，照在长桌两侧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
王都冒险者公会最高复核委员会全员到齐，连平日只挂名不出席的财政署代表都亲自到场。
水晶记录屏悬浮半空，循环播放着昨日“神圣盛典”从启动到中断的全过程——能量攀升、脑波异常、诗人吟唱、核心熄灭。
每一段画面都被拆解成毫秒级帧率，反复回溯。
莉瑟尔·晨露站在主陈述位，银甲未卸，发丝微乱，却依旧挺直脊背，像一柄不肯折断的仪仗剑。
“干扰源已排除，地脉数据恢复正常。昨日的波动属于偶发性灵能共振，不能否定整个项目的正当性与必要性。”她声音清冽，字字如钉，“我们肩负的是亿万信徒的期待，而非某个后勤检修员的个人怀疑。”
她的目光扫过角落。
维兹安静地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灰蓝工装整洁如初，袖口磨损处甚至被细致地熨平。
她没有穿冒险者制服，也没有佩戴任何等级徽章——但她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挑衅。
没人回应莉瑟尔。
因为就在此时，维兹抬起了手。
“申请调用证据链权限。”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全场寂静一瞬。
主控台自动响应——她的权限本不该这么高。
但昨夜那一枚黑色模块并未完全撤出系统，它仍潜伏在应急信道中，像一颗休眠的种子，等待唤醒指令。
屏幕切换。
一段从未公开的影像开始播放。
镜头晃动，角度低矮，显然是来自某台未登记的移动记录魔晶。
画面中，奥利司站在后台控制柜旁，金丝眼镜反着冷光，正对着一名穿着维修服的工人低声说话：
“管他什么神迹不神迹，只要灯光够亮、眼泪够多，甲方就得付钱。信徒哭得越大声，赞助商投放越积极——这叫情绪转化率，懂吗？”
停顿一秒，他冷笑：
“神要是真有意见，祂自己出来签字啊。”
有人猛地站起，有人急切翻查资料，更多人盯着那段录像反复倒放，仿佛想从中找出剪辑痕迹。
但没有。
魔力波动认证、时间戳校验、空间定位全部吻合——这是真实的，未经修饰的一线录音。
可更致命的还在后面。
维兹轻点终端，调出本次“圣剑觉醒计划”的全项财务报表。
红色柱状图赫然弹出：情绪引导服务费：47%，远超结构材料（19%）、人力成本（12%）、设备租赁（8%）等所有实体支出。
“根据《公共信仰活动资金使用规范》第三条，非实物类服务占比不得超过总预算三成。”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读一份早餐菜单，“而你们不仅超标，还将‘催眠级音波诱导’、‘群体心理锚定’、‘泪腺共鸣增幅’等违禁技术打包为‘精神激励支持包’，通过三家空壳公司走账。”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委员会主席脸上：
“你们不是在复活圣剑。
你们是在上市一个信仰IP。”
死寂。
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良久，财政署代表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启动审计程序。”
“公众信任度受损。”委员会最终裁定，“项目验收——不合格。”
莉瑟尔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道信仰的光，碎了一地。
她取下鼻梁上的符文镜片，金属链条轻轻垂落，在桌面上敲出一声钝响。
“你以为你赢了？”她沙哑地说，像在问维兹，也像在问自己，“没有秩序的信仰，只会带来混乱。”
维兹站起身，将资料整齐收进旧皮包，动作从容。
“我不是要毁掉秩序。”她说，转身朝门口走去，背影单薄却不可撼动，“我只是证明了一件事——”
门开，晨光涌入。
“当神不再回应，签字的就不该是你们，而是所有人。”
她离开后，会议厅陷入长久沉默。
而在地底深处，那颗沉寂的黑色巨石，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如同心跳重启。
同一时刻，圣堂遗址外，起重机正缓缓吊起那台曾被誉为“神之喉舌”的巨型魔晶灯阵。
一个身影站在废墟边缘，西装皱巴巴，领带歪斜，正对着通讯水晶咆哮，声音几乎撕裂空气：
“验收不合格？！那广告位预付款谁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