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遗址外，风卷着灰烬般的尘土在断柱间游荡。
起重机钢索吱呀作响，缓缓吊起那台曾被誉为“神之喉舌”的巨型魔晶灯阵——如今不过是堆待拆的废铁。
奥利司站在废墟边缘，西装皱得像被踩过的纸团，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他对着通讯水晶咆哮，声音几乎撕裂空气：“验收不合格？！那广告位预付款谁赔？！合同第十八条白纸黑字写着——‘无论仪式成败，基建费用全款结算’！你们这是违约！我要告到财政署！”
工人们低头干活，没人敢应声。
这项目从一开始就不像是为神明准备的，倒更像是一场精心包装的资本盛宴。
而如今盛宴落幕，只剩下一地残渣和满嘴苦涩的账单。
就在他转身怒吼的一瞬，后勤登记台后方，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翻动文件。
维兹蹲在阴影里，指尖划过泛黄纸页上的小字条款，《外包执行补充协议》第七条附注：【若因第三方提案导致流程中断，原承包方仍可申领80%基础建设补贴】。
她冷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讥讽。
“原来不是来做信仰工程的，”她低声自语，“是来吃烂尾饭的。”
她的导魔棒藏在袖中微微发热，那是魔王本质残留的余响——规则重构。
此刻它不用于毁灭世界，而是用来解剖一张张看似无懈可击的合同、报表与施工记录。
她迅速调出野模魔网中留存的直播录像，将便携水晶屏置于膝上，导魔棒轻触接口，数据流如星河倾泻。
下一秒，一个三维模型在屏幕上浮现：左侧是奥利司团队申报的施工时间轴，右侧则是材料采购清单与现场监控记录的时间戳对比。
错位，大量错位。
最致命的是那批标价高昂的“高纯度导灵石板”。
申报单价每平米三百金币，总量覆盖核心祭坛正下方三十平方米区域。
可当维兹用底层魔法频率反向扫描影像帧时，却发现这些所谓“导灵石”根本无法传导任何稳定魔力波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廉价页岩染色压制后的仿制品，成本不足报价三成。
“典型的成本虚报+功能替代。”她眼神冷峻，“但这还不是重点。”
她指尖一划，模型自动重构——伪石板的铺设走向呈现出诡异的几何规律：同心圆嵌套逆五芒星，边缘夹角精确至0.3度偏差，恰好构成一个逆向聚能阵雏形。
这种结构不会增强仪式能量，反而会在接近临界点时引发局部塌缩，制造“差一点就成功”的假象。
“他们根本没想让仪式成功。”维兹低语，语气平静得可怕，“只想要一次‘接近成功’，然后拿着KPI去领补贴、拿情绪转化率去拉投资。”
这不是失败，是设计好的失败。
背后藏着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教会提供名义，公会背书流程，资本注入广告，承包商虚报成本，最后所有人踩着民众的信仰分一杯羹。
而真正的风险，则由那些脑波被强行同步、精神濒临崩溃的信徒承担。
她合上屏幕，目光投向远处仍在咆哮的奥利司。
这个人，只是链条上最显眼的一环。
真正的猎物，还在更深的地方。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艾尔走了过来，肩甲上还挂着先锋组的徽章碎片，神情复杂。
“维兹……先锋组解散了。”他说，声音有些干涩，“但我们签的是绑定任务契约，违约金要按S级标准缴，每人两千金币起步。”
两千金币？对普通冒险者来说，那是十年不吃不喝也攒不出的数字。
维兹头也不抬，继续整理手中的证据链：“去人事科提‘不可抗力豁免申请’，引用《集体任务免责条例》第30条附则：‘当任务目标被官方认定存在重大欺诈嫌疑时，参与者可免除连带责任。’”
艾尔愣住：“这……也能查到？”
“这不是查。”她终于抬头，黑发下双眸锐利如刃，“是他们自己写的漏洞。”
顿了顿，她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讽刺的笑意：“一群靠规则吃饭的人，却忘了规则本身是可以被解析的。”
艾尔怔在原地。
他曾以为冒险就是挥剑斩魔、守护正义，可现在才发现，最大的怪物不在深穴，而在会议室的合同末页。
阳光斜照，映出两人之间的影子越拉越长。
维兹收起设备，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荒芜的遗址。
这里曾试图升起虚假的神光，如今只剩下钢筋裸露、电缆垂落的残骸。
但她知道，这场战斗还没结束。
因为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剑或魔法。
而是——看穿一切规则的眼睛。
夜幕降临前，她在一间偏僻旅店的房间里打开了加密档案库。
水晶屏幽幽亮起，一页新的文档正在生成。
标题尚未命名。
但第一行字已悄然浮现：
“光学折射角度：17.3°，配合频闪光源节奏，可诱导群体性视觉幻觉……”夜色如墨，浸透了西城区边缘那间廉价旅店的窗棂。
雨水顺着锈蚀的排水管滴答作响，像是世界在倒数某种不可逆转的崩塌前奏。
维兹盘膝坐在床沿，水晶屏的冷光映在她毫无波澜的瞳孔里。
数据流在指尖翻涌，她的导魔棒轻点屏幕，一道微不可察的魔力纹路悄然编织进文件底层——那是她以魔王时代的规则解析能力逆向推演出的“信息锚定术”，能让一段代码像病毒般扎根于网络根层，不死不灭。
《非暴力认知干预操作指南》已完成最后封装。
这份文档表面是技术手册：17.3°的光学折射角如何配合0.8秒频闪光源诱发集体幻视；声波共振频率怎样与人群心跳同步，制造“神迹降临”的生理错觉；甚至详细列出了心理耐受阈值曲线，教你精准控制“信徒狂热”的持续时间而不引发大规模精神崩溃。
但内核，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所有被包装成“神圣”、“使命”、“荣耀”的权力骗局的钥匙。
她将文件加密上传至冒险者暗网论坛“灰域”，权限设定为【仅限曾下载过《封印健康检测v1.0》的用户可见】——那是她早前匿名发布的免费精神防护工具，三个月内已有超两万名基层冒险者使用。
这些人，正是最容易被虚假任务洗脑、被迫承担高危作业的“消耗品”。
不到四十分钟，巴顿的联络水晶闪起红光。
截图传来：一个代号“铁砧”的资深小队正在讨论如何用“维式诱导法”反制公会派发的自杀式清剿任务。
“既然他们能用幻象骗我们送死，”队长留言，“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手法让监工‘看见’我们已完成任务？”
另一条回复更狠：“建议扩展应用至工资结算日——让会计‘亲眼目睹’我们拿到了钱。”
维兹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笑，是确认。
规则一旦被看穿，就再也无法维持它的神性。
她在净水站的日志空白处输入一行备注，字迹冷静如判决：
【规则的生命力，在于它能被复制。】
凌晨三点十七分，邮箱提示音突兀响起。
一封来自教会财务监察科的加密邮件自动解码展开：
“圣剑项目”审计程序已启动。
协作者维兹·K须于三日内提交全部通信记录、外部协作名单及资金流向凭证。
逾期未报，视为共谋欺诈，依法追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换作寻常人，此刻恐怕早已慌乱删档、销毁证据、连夜逃亡。
可维兹只是轻轻抬眸，眼神如深渊回望。
“想查我？”她低声自语，“那就给你一场最合规的审查。”
她没有删除任何东西。
相反，她调出所有聊天备份、视频源文件、施工监控片段，甚至连奥利司在工地破口大骂“这群韭菜真好割”的录音都完整打包。
随后，系统自动生成一份格式严谨、条目清晰的《协作者信息披露声明表》，附上电子签章，准时发送。
而在回复末尾，她嵌入了一段极其隐蔽的代码——
触发式归档协议：一旦此邮件内容被篡改、删除或访问中断，原始数据包将自动推送至五家独立媒体、三个异端情报站，以及……冒险者公会中央档案库的公开索引区。
这是她的反击。
无声，却致命。
窗外，西郊地脉再度震颤，地面细微龟裂，仿佛某种沉睡之物正透过大地聆听这场没有硝烟的审判。
而就在此时，公会主塔顶层的灯光依旧通明。
维兹关掉设备，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那座象征秩序与权力的尖塔。
下一秒，公告栏弹出新通知，猩红字体缓缓浮现：
“圣剑回收计划”重新招标开启。原项目协作者享有优先竞标权。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未动。
然后，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优先权？
她太清楚这种“优待”背后藏着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