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档案室,灯光昏黄,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一角。
莉娜·费恩坐在终端前,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上,那份来自E级冒险者维兹·雷恩的《伦理豁免申请》静静躺着,标题刺眼——《关于暂借未动用抚恤金实施灾害前置干预的伦理豁免申请》。
附加标签赫然写着:【逻辑异常】【需人工裁决】。
她本该立刻上报给上级复核组。
可就在三小时前,公会内网弹出一则匿名悬赏:【求购“殡葬补贴类款项合规挪用案例”,酬金五十银】。
奇怪的是,这则信息精准推送到她这种边缘岗位的低级职员页面。
更奇怪的是,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文档库,翻出了三年前自己写过的那份被当众撕毁的提案——《基于生态链调控的鼠患治理替代方案》。
那时她还敢说话,敢质疑“定点毒杀”背后的财政回扣链条。
结果呢?
科尔文·铁秤一句“缺乏政治敏感性”,将她从预算评估科贬到如今这个连正式工号都没有的录入席位。
而眼前这份申请……竟与她的旧案有着诡异的共鸣。
不是偷,不是抢,而是用规则的缝隙,撬动规则本身。
“这不是挪用。”莉娜喃喃自语,目光扫过文书底部那段嵌套递归的逻辑代码,“这是……反向劫持系统。”
她咬了咬唇,指尖轻颤,最终还是点了下去——将这份申请标记为【教学范例】,上传至公会内部培训系统的“高阶伦理审查实务”模块。
一瞬间,系统自动更新元数据:该文件获得【官方参考】认证,审批流程权重提升,转入终审加速通道。
没人察觉,一个被碾进尘埃的小人物,轻轻推了一下命运的齿轮。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废弃焚稿炉后巷,风裹着纸灰打旋儿。
“影契”娜拉靠在锈蚀的铁管上,银丝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你想动死人账上的钱?可以。但我抽四成,且不保成功。”
对面,维兹双手插在黑色风衣口袋里,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来买一杯咖啡。
她摇头:“我不需要你动手。”
娜拉眯起眼。
“我只需要你知道——有人想买这笔钱的‘注销权’。”
话音落,一张纸质文件递出。娜拉接过,瞳孔微缩。
那是一份伪造的竞价意向书,盖着三家黑市财团的伪印,内容清晰:愿以八千金币收购账号【B-7341-902】的“清算优先处置权”,理由栏写着冰冷一行字:防止资金流向激进改革派。
“你设局让人出价?”娜拉低笑,指尖摩挲纸面,“好逼科尔文亲自下场?”
维兹没回答,只是嘴角微扬。
她等的从来不是同情,也不是正义。
她等的是恐惧。
恐惧会让掌权者暴露破绽,会让伪善者亲手撕开自己的遮羞布。
果然,次日清晨,巴顿在监控加密通讯时截获一条指令:
【发件人:财政副审计长·洛恩
收件人:灰盾资产管理(空壳公司)
内容:务必拿下B-7341-902账户处置权,高层指示——防止其被激进分子滥用。】
“滥用?”巴顿冷笑,“他们管救人叫滥用?”
维兹站在窗边,望着公会塔顶那枚象征“公正天平”的铜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她忽然觉得可笑。
所谓制度,不过是强者用来锁住弱者的锁链,美其名曰“秩序”。
而现在,她要让这条链子,勒紧他们的脖子。
她转身拨通一个沉寂多年的号码。
听筒那头传来醉醺醺的嗓音:“喂?哪位?有酒吗?”
“加尔老师傅,”维兹语气平淡,“我想请你喝一杯——顺便,借你二十年前改账本用的‘幽灵印章模板’。”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还会有人找上门来!那些印章啊……可是能吃人的!”
“我知道。”维兹低声说,“所以我才来找您。”
当天傍晚,一封匿名报价函送抵“灰秤屋”地下拍卖行。
落款:“影契”娜拉。
内容:反向报价一万金币,竞标【B-7341-902】账户清算权,并附虚假资金担保函——由一家注册于海外避税港的“星辰信托基金”出具,信用评级AA级,流动性充足。
不出所料,空壳公司代表迅速回应:同意交割,今夜子时,灰秤屋密室见。
消息传回,巴顿皱眉:“风险太大了,他们会验身份,娜拉的生物密钥我们根本没有。”
维兹却已换上一身暗色斗篷,面具压低至鼻梁。
“我不需要是她。”她说,“我只需要看起来……像是那个能在阴影里做交易的人。”
夜幕降临,细雨如针,洒在城南腐朽的街巷。
灰秤屋藏身于旧市政厅地基之下,入口隐匿在一口废弃锅炉之后。
这里是法外之地,也是规则失效的起点。
维兹缓步走入昏红的灯光中,四周坐满戴着编号面具的买家。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谎言的气息。
拍卖尚未开始,秩序井然。
她默默坐在角落,像一缕不该存在的影子。
直到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上台,掏出一份加盖火漆的文件:
“我代表灰盾资产,持有殡葬科正式授权书,对该账户享有全权代理处置权。”
全场寂静。
维兹缓缓抬起头,斗篷下的眼神冷如深渊。
她没有起身,没有发声。
只是将左手轻轻搭在桌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
一下,两下,三下。
和三天前警报灯闪烁的频率,完全一致。
而在她靴筒深处,那枚偷录的芯片正微微发烫。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拍卖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维兹缓缓起身,黑色斗篷如夜雾般滑落肩头。
她没有看那西装笔挺的男人,目光只落在他手中那枚火漆印章上——猩红、规整、毫无破绽,正是财政副审计长洛恩专属的“灰秤印”。
可越是完美,越显得虚假。
“根据《抚恤基金管理条例》第七条,”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刃划开寂静,“任何对抚恤账户的处置行为,必须取得至少一名直系亲属或法定监护人的书面签字。请问,”她微微一顿,视线扫过全场,“贵方哪位,是波德·克雷恩的兄弟?”
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那些戴着编号面具的买家面面相觑,有人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空壳公司代表脸色微变,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的生物密钥读取器:“这……属于内部授权流程,无需家属介入。”
“哦?”维兹轻笑一声,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那你告诉我,B-7341-902这个账号对应的阵亡者名单里,有几个人的名字?”
对方语塞。
就在这时,角落阴影中传来酒杯落地的脆响。
教士加尔缓缓抬起头,油腻的灰发贴在额前,醉眼朦胧,可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拎起酒瓶,咕咚灌了一口,声音沙哑地响起:“我见证过那份名单……当年是我亲手为他们念的安魂祷文。十七人出征,仅一人归来——波德·克雷恩,是那支远征队唯一的活口。”
所有人的目光骤然转向门口。
雨丝斜织,门缝透进的冷风卷着湿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披着破旧麻布斗篷,肩头堆满泥泞与落叶。
正是波德。
他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沉重,像是踏在记忆的尸骸之上。
手中攥着一张泛黄的纸,边角磨损,墨迹斑驳,上面写着七个名字——都是三年前葬身于北境裂谷的同伴。
没有人敢说话。
波德径直走上台,将那张通知书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如同丧钟回荡。
“他们没等到钱。”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回音,“但他们死的时候,以为有人会替他们守着这片地。”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包裹,一层层打开——三十七枚磨损严重的金币,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瓶盖、铁钉、碎玻璃。
那是他三年来靠搬运石头、清理废墟攒下的全部家当。
他把东西放在维兹面前,动作笨拙却坚定:“拿去修那个……不让噩梦出来的东西。”
全场死寂。
维兹低头看着那一堆杂乱的小物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波动。
不是怜悯,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近乎刺痛的认知——原来所谓制度之外的人,才是最信规则的人。
她没说谢谢。
只是抬起手,将一枚芯片插入随身终端,输入指令,资金实时转入“静默守护计划”公开账户。
同时,一段加密音频自动上传至野模魔网——整场拍卖的录音,包括那封伪造报价函、空壳公司的回应、以及加尔的证言,全部打包推送至三千个匿名节点。
系统提示音清脆响起:
【资金到账确认】
【项目合规性复核完成】
【经费冻结解除,‘静默守护计划’恢复运行】
窗外,暴雨渐歇,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斜照进来,落在维兹冷峻的侧脸上。
她望着远处公会塔顶那枚依旧闪耀的“公正天平”铜徽,唇角微动,低声呢喃:
“这次不是我赢了……”
“是死人,替活人投了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