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间,奇异的冷香弥漫开来,像是无数朵夜昙在月下同时吐蕊,清冽而幽远,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道,悄然覆盖了寝殿内原有的、属于我和艾莉亚的淡淡气息。
艾莉亚正趴在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两条白嫩的小腿在空中晃悠,她眨巴着那双纯粹如红宝石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将一个空瓶子藏好,又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绸护腕,用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什么。
“姐姐,我们真的要演戏吗?就像动画片里的英雄和大坏蛋那样?”她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
我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说:“对。但你要记住,今晚你是‘被姐姐治愈的小公主’,不是‘需要吸血的小怪兽’。明白吗?”
她咯咯笑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夸张的、毫无感情的冰冷语调模仿道:“——请殿下展示契约供血流程,以证血脉稳固。”
我一愣,随即失笑。
这孩子,竟把玛卡莎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
她笑够了,忽然伸出小手,紧紧拉住我的手指,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姐姐,别怕。我会乖乖唱你教的歌,让那些坏蛋都以为我很正常,以为我一点也不饿。”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不是不懂危险。
这个活了五百年的小女孩,她只是选择用最天真的方式,为我戴上了一副名为“乖巧”的面具。
春祭宴当夜,血堡大殿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猩红与暗金交织的光晕,将一排排长桌上的宾客面容映照得晦暗不明。
各大隐世家族的使者列席两侧。
披着银灰色长袍的狼人代表,肌肉轮廓在袍子下若隐若现,眼神锐利如刀;手持白骨十字架的圣堂执事,面容苍白圣洁,但周身散发的圣光之力却让周围的血族侍从感到明显不适;甚至连远居北境、一向与世无争的冰灵族,也派来了一名戴着薄纱面具的使女,静静地坐在角落,仿佛一尊冰雕。
玛卡莎一袭银黑色的紧身礼服,站在高台中央,金属护目镜反射着冰冷的灯火,她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乐声,清晰地响彻大殿:“今夜,是始祖之女艾莉亚·冯·莉莉辛特殿下血脉重归稳定的吉日。为安抚盟友,彰显契约之神圣,现在,请殿下履行晨昏供血仪式。”
刹那间,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
上百道混杂着贪婪、审视、嫉妒与好奇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牵着艾莉亚的手,缓缓走上高台。
在玛卡莎冰冷的注视下,我平静地抬起右手,解开了腕上那枚精致的丝绸护腕。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我的左手指尖在右掌心轻轻一划。
一滴“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侍从呈上的纯银盘中。
那血色偏暗,质地略显粘稠,散发着一股混杂了甜香与草木灰的奇异味道——正是我用夜昙花汁液、花园蜂蜜和少量动物血精心调制的仿品。
而掌心那道看似狰狞的伤口,不过是我指缝里藏着的一枚微型刀片划破了涂层。
坐在王座上的几位血族长老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们敏锐的嗅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夜昙花精油的干扰让他们无法准确分辨。
就在他们疑虑之际,艾莉亚蹦蹦跳跳地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我的手臂,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大声宣布:“谢谢姐姐给我充电!”
随即,她张开小嘴,在我指尖上轻轻一“咬”。
我感到指腹传来一阵轻微的湿润和压力,那是她用小虎牙咬破了我早已贴在上面的、极薄的微型血囊贴片。
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溢出,触目惊心。
她退后一步,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然后高高举起双手,开始用她那软糯清脆的童音,哼唱起我教她的那首“咒语儿歌”:
“星星眨眨眼,结界转一圈,坏蛋看不见,月亮旁边站~”
随着她荒诞不经的歌声,一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红色光晕,以她的身体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光晕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悄然消散,却足以让前排几位正试图用精神力探查我们真实状态的宾客齐齐发出一声闷哼,脸色微白地向后退了半步。
他们感知到了属于始祖之女的、稳定而强大的血脉波动,却被这层突如其来的“童谣结界”粗暴地弹开,无法窥见任何供血仪式的真实细节!
大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礼节性的掌声。
我看到玛卡莎的嘴角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这一局,我赢了。
宴会结束,宾客们带着满腹疑窦陆续离席。
我牵着艾莉亚的手,正准备返回寝殿,却在殿外的回廊被一道身影拦住。
玛卡莎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像,静立在廊柱的阴影里,那副金属护目镜死死盯着我手腕上那道已经停止“流血”的划痕。
“假血能瞒过那些蠢货一时,瞒不了一世。”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小侍女,你知道为什么始祖之女五百年来,从未举行过一次正式的契约仪式吗?”
我心跳骤停,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笑了,那笑容比寒冰更冷:“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自愿者’。在你之前,议会为她找过十二个源血体,每一个都比你更‘美味’。而最后一个……连灰烬都没剩下。她把他们,全都吞噬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但我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她的目光,轻笑道:“那您应该庆幸,现在的她,只会唱儿歌,而不是念咒语。”
就在我们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之际,费恩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手中托着一块温热的毛巾:“殿下该喝安神茶了。”
他那只独眼扫过玛卡莎,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道:“女官大人,长老议会刚刚传讯,圣堂方面,已经正式向主神殿提交了针对此地的‘高维异常能量波动观测报告’。”
玛卡莎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接过费恩递来的毛巾,正要给艾莉亚擦手,却感到毛巾底部压着一个坚硬的纸片。
我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进手心,低声道谢。
回到寝殿,哄睡了筋疲力尽的艾莉亚,我才在魔法烛台的微光下,缓缓展开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笔迹潦草而急促:
“祂们在看。”
我猛地抬头,望向寝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一轮皎洁的满月静静悬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没有一丝云彩遮挡,干净得像一块被打磨过的水晶。
可我的后颈却窜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轮月亮……是假的。
它,就是那道来自神明位面的、冰冷无情的注视。
回到床边,看着艾莉亚恬静的睡颜,我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今夜的胜利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寒冷。
我们躲过了城堡里的豺狼,却引来了天上更恐怖的猎鹰。
从今晚开始,恐怕再也没有一夜能够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