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请柬,像一枚淬了火的烙印,烫得我指尖发麻。
所谓的“春露茶会”,在三天前的我看来,不过是贵族小姐们攀比炫耀的无聊聚会。
但现在
自从费恩跪地揭开“守护者契约”的真相后,整座血堡的氛围都变得诡异起来。
仆人们看我的眼神,从过去的怜悯与好奇,变成了敬畏与探究。
而我,也终于明白,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将自己定位成一个躲在艾莉亚身后的保姆。
“姐姐,你在想什么?”
艾莉亚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脑袋枕在我的膝盖上,仰着脸看我,那双纯净的紫眸里满是依赖。
她已经从那晚的惊吓中完全恢复,甚至比以往更加黏人。
我抚摸着她柔软的银发,轻声问:“茶会……我可以不去吗?”
艾莉亚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声音里带上了委屈的鼻音:“为什么?姐姐不去的话,她们就会说你怕了莉瑟尔姐姐的。”
莉瑟尔·瓦尔克罗斯。
这个名字我听费恩提起过。
旁支血族中数百年一遇的天才,十三岁就完成了血脉的二次觉醒,自诩为最纯正的真祖血脉继承者,也是玛卡莎夫人暗中扶持的、用以取代我位置的“备用品”。
艾莉亚见我不说话,急得坐了起来,小手捧住我的脸,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稚嫩口吻说道:“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姐姐。我的。”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用力,仿佛在宣告什么神圣的所有权。
我的心尖猛地一热。
是啊,我需要什么权柄,什么名分?
我只要她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
我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好,姐姐陪你去。”
于是,我换上了最素净的灰色侍女裙装,牵着身穿华丽哥特式公主裙的艾莉亚,走进了香气馥郁的玫瑰厅。
厅内早已是衣香鬓影,粉裙摇曳,笑语盈盈。
然而,在我们踏入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莉瑟尔·瓦尔克罗斯正端坐在主宾位上,她身姿挺拔,面容冷艳,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有着远超年龄的傲慢与威严。
她的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一枚银质戒指,我能清晰地看到戒指上用古血族语镌刻的四个字——净世之光。
“公主殿下安好。”她起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屈膝礼,随即,她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我身上,清亮的声音响彻全厅:“今日的茶会,既是传统的礼仪修习,也是一次小小的‘净化仪式’。”
她刻意加重了“净化”二字,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们要帮助公主殿下认清,谁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纯净的同伴。”她的视线如有实质地扫过我朴素的裙摆,“比如这位……连贵族最基本的站姿礼节都不懂的‘姐姐’?”
“扑哧——”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从人群中传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无形的、尖锐的敌意。
我面无表情,只是将艾莉亚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茶会进行到点心环节,最精彩的戏码终于上演。
“那位侍女,”莉瑟尔用命令的口吻唤道,甚至懒得称呼我的名字,“公主殿下身边的仆人,自然要有一流的仪态。就由你,来为诸位贵女奉上今天的‘血蔷薇’红茶吧。”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但更是陷阱。
我沉默地走上前。
当莉瑟尔将第一杯茶递给我时,一股灼人的热量透过精致的骨瓷杯壁传来。
我眼角余光一瞥,杯底那细密如蛛网的符文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试诚纹,一种专门用来惩戒和考验低阶仆从的恶毒魔法,触碰者的手掌会被灼伤,留下难以祛除的丑陋疤痕。
在接过茶杯的前一秒,我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右手食指飞快地在左手掌心抹过。
那里,早已涂上了一层用夜昙花露和月光草汁调和的油膏——这是我这三天来,借着整理花圃的名义,为自己准备的护身符。
夜昙花,因我的“生命源泉”体质而复苏,它的花露,能短暂隔绝大部分低阶魔法的侵蚀。
灼热的痛感如期而至,却被那层薄薄的油膏阻隔了大半,只剩下温吞的热度。
但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痛楚,手腕“不经意”地一颤。
“哗啦——”
滚烫的红茶精准地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浇在莉瑟尔那价值不菲的白色蕾丝裙摆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污渍。
满堂哗然!
“粗鄙!”莉瑟尔猛地站起,美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你这个下等人!竟敢如此失仪!你这样的人,怎配近身侍奉高贵的公主殿下?!”
我立刻低下头,惶恐地道歉:“对不起!莉瑟尔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弯腰去拾地上的杯子碎片。
就在我身体低下去,靠近莉瑟尔和艾莉亚的那一瞬间,我用一种几不可闻的气音,轻轻哼唱起来。
那是一首安魂童谣,是我前世哄外甥女睡觉时胡乱改编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也曾无数次在艾莉亚被噩梦惊醒时,为她轻声哼唱。
“星星眨眨眼,结界转一圈……”
声音极轻,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呢喃,只有离我最近的几人能模糊听见。
莉瑟尔还在怒斥,但她身边的艾莉亚却猛然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紫眸里闪过一丝惊喜和了然。
她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用她清脆的、带着奶音的童声,完美地接上了第二句:
“坏人看不见~”
歌声落下的刹那,整座玫瑰厅骤然静止!
并非时间停止,而是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绝对威压,让所有喧嚣瞬间冻结!
穹顶之上,华丽的水晶灯光芒黯淡,一幅巨大而古老的荆棘图腾缓缓浮现,那断裂又重新链接的纹路,与我手腕上的印记遥相呼应!
地面上,光洁的大理石裂开无数微光的缝隙,组合成玄奥的法阵。
这不是魔法,这是始祖莉莉丝烙印在这座城堡里的……记忆投影!
幻象中,一位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怀抱着一个银发幼婴,缓步走过大厅。
她所过之处,玫瑰枯萎又复生。
一道空灵而威严的低语,仿佛从万古之前传来,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血脉可朽,心契永存。”
“噗通!噗通!”
在场的所有血族贵女,包括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莉瑟尔,全都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骇然跪伏。
那是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臣服,无法抗拒!
唯有我和艾莉亚,安然立于幻象中央,裙角在无风的能量场中轻轻飞扬。
角落里,一直像老饕般品尝甜点的多米尼克伯爵,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银叉。
他非但没有跪下,反而抚掌,发出一声轻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原来真正的传承,不在血统里,而在记忆里。”
他那双看似昏聩的老眼,意味深长地看向我:“小侍女,有些歌,三百年前,就没人敢唱了啊。”
艾莉亚完全没理会这惊世骇俗的场面,她像一只得胜的小猫,骄傲地扑进我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告:“我姐姐唱得最好听!谁都比不上!”
我垂下眼眸,抱着她柔软的身体,目光落在我被红茶浸湿的裙角。
在那片湿痕的边缘,一朵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玫瑰,正悄然绽放,妖异而美丽。
那是我的“生命源泉”与始祖印记产生共鸣后,留下的痕迹。
无人知晓,这场惊天动地的“失误”,是我用三个不眠的夜晚,推演了十七种可能,测试了七种香料的隔绝效果,并两次引导艾莉亚的情绪进行预演,才最终换来的完美反击。
风暴并未停息,但我已经学会,如何在荆棘丛中,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我能感觉到,在城堡的某个阴暗角落,那双一直注视着这里的、属于玛卡莎夫人的视线,在幻象出现的那一刻便悄然隐去了。
公开的利刃已经被我折断,但我也清楚,这只会让藏在暗处的毒药,调配得更加致命。
这场胜利,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