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节前夜,费恩老管家佝偻的影子无声地出现在我的门外。
他没有敲门,只是将一卷薄薄的羊皮纸从门缝下塞了进来,伴随着一句几乎被风吹散的低语:“古堡地脉图……宴会厅正下方有一条废弃的祭坛残脉,若您体内的生机足够强韧,或许……可借地气反哺自身。”
我捡起羊皮纸,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用红墨水标注出的那个隐秘通道,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费恩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递上的一把无形的剑。
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溜进厨房,那里常年为艾莉亚熬煮甜汤用的月见草粉还剩下一些,我记得古籍上提过,其微量成分能有效延缓血液中毒素的扩散。
我又从自己的梳妆台上取下那瓶珍贵的夜昙花精油,它能奇迹般地激活细胞再生。
我将两者小心翼翼地与蜂蜜混合,调制成一种黏稠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深色药剂,然后巧妙地藏进了我盘发用的一支镂空发簪的夹层里。
做完这一切,我盘腿坐在床上,反复演练着一种特殊的呼吸节奏。
这是我在禁书区一本名为《隐世种族共生法则》的残卷上看到的,上面只提了一句“源血流转九周天,可御万法”,虽不知全法,但我可以模仿!
我尝试着以意念引导那股名为【生命源泉】的暖流,在心脉之间缓缓循环,构筑一道堤坝,以求能减缓毒素直冲大脑的致命风险。
艾莉亚不知何时醒了,像只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床,小脑袋趴在我的肩头,用软糯的声音小声问:“姐姐,你真的要喝那个黑漆漆的坏水吗?”
我睁开眼,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金发,点了点头:“但我答应你,喝完就给你变一朵会发光的玫瑰花。”
“拉钩!”她立刻兴奋地举起小小的手指,“要是骗人,姐姐就变成大癞蛤蟆!”
我勾住她的小指,轻笑着应下,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这一杯,不只是试毒,它是我,苏沐,一个来自异世的渺小侍女,向这个世界的森严贵族体系宣战的号角。
血宴当夜,巨大的水晶穹顶下垂落着猩红色的天鹅绒纱幔,宛如流动的血液。
来自各大势力的使者贵族列席两侧,他们衣着华丽,表情却像是在等待一场精彩的角斗。
万众瞩目中,兰德尔子爵亲自捧着一个雕花银杯走上前来。
他英俊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轻蔑,将那杯“试毒酒”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杯中的液体漆黑如墨,在灯光下缓缓旋转,散发出一股腐烂血液与硫火交织的恶臭,仅仅是靠近,都仿佛能感到空气被那股毒性腐蚀得微微扭曲。
宾客们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贪婪、好奇、幸灾乐祸,他们都在等着看我这个“低贱的人类”如何惨叫着倒地,化为一滩脓水。
艾莉亚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裙角,指节都捏白了。
悬浮在我头顶的小南瓜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绕着我飞速盘旋,发出“嗡嗡”的低鸣,像是在发出最后的预警。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兰德尔挑衅的目光,平静地接过了酒杯。
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的毒素便迫不及待地顺着我的皮肤往里钻。
我不慌不忙,在将酒杯举到唇边前,仿佛被呛到似的,极自然地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是这个动作,让我成功将发簪夹层里的黏稠药剂用舌尖卷入口中,迅速滑入喉间。
随即,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我仰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腹,仿佛有一把烧红的刀在切割我的五脏六腑,剧痛如狂潮般翻涌而上!
我立刻闭上眼,死死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同时,我调动起全部的意志,疯狂催动体内的【生命源泉】之力,按照预演了无数遍的路线,在经脉中构筑起三重回环——第一重,以温润的生命能量包裹住肆虐的毒质,减缓其破坏;第二重,脚下发力,与地底那条微弱的祭坛残脉引发共振,汲取一丝地气;第三重,看似无力地将手掌按在座椅扶手上——那里,早被我涂上了一层夜昙花精油——借由外力刺激,将部分毒性强行转化为柔和的生机,反哺自身!
时间仿佛静止了。
预想中的惨叫和倒地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我缓缓睁开眼。
我非但没有倒下,脸上翻涌的痛苦青气反而渐渐褪去,面色变得红润,连干涩的嘴唇都像是被晨露滋润过一般,呈现出春樱般的色泽。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那口带着毒素余烬的气息飘向大厅角落,那里有一株已经枯死了上百年的血棘树标本。
刹那间,那截枯黑的枝干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嫩芽,舒展开翠绿的叶片,最终“啪”地一声,开出了一串晶莹剔剔、宛如冰雕的白色小花!
满座哗然!
兰德尔子爵的脸色瞬间铁青,他不敢置信地指着我,厉声道:“装神弄鬼!你……你一定是提前服了解药!”
他的话音未落,我忽然又感觉喉头一痒,再次轻咳了一声。
这一次,一小团灰色的雾气从我唇边咳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面前餐桌上的一束已经开始凋零的红玫瑰上。
奇迹再次上演。
那束蔫头耷脑的玫瑰花瓣瞬间挺立,恢复了鲜活的生命力,色泽变得比刚采摘时还要鲜红欲滴,甚至散发出了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温暖甜香。
“这不是净化……”坐在贵宾席的北方冰原客卿,那位一直戴着水晶面具的奥菲莉亚夫人猛地抬头,面具后的双眸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这是逆转衰亡!”
另一边,圣堂的观礼使加百列,他那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心,一枚古朴的符文正悄然亮起微光,映照出我体内一道一闪而逝的、磅礴浩瀚的金色脉络。
他瞳孔一缩,迅速将光芒掩住,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我缓缓站起身,无视了兰德尔那张由青转紫的脸,对着他举了举空空如也的银杯,微微一笑。
“感谢子爵阁下的赐酒,”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甘甜如蜜。”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身后那面用来装饰的、挂满枯萎藤蔓的巨大石墙,毫无征兆地轰然迸发出一片浓郁的绿意!
无数藤蔓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蟒苏醒,挣脱了石头的束缚,疯狂生长,盘根错节,顷刻间便开满了细碎的白色花朵,将一面死气沉沉的枯墙,变成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微型空中花园!
“哇!姐姐好厉害!”艾莉亚终于忍不住欢呼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抱住我的腿,“给艾莉亚也种一棵会开花的树!”
小南瓜灯在我头顶欢快地绕圈飞舞,灯光一明一暗,像是在为我庆功。
唯有我藏在宽大侍女裙袖中的双手,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那最后的爆发,几乎耗尽了我三分之一的生命力储备。
但这还不够。
血宴次日清晨,我推开寝殿的窗扉,本想呼吸一口带着露水的新鲜空气,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退了半步。
城堡下方那片广袤的、常年被诅咒所笼罩的荆棘荒原,一夜之间,竟化作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灿烂盛开的白蔷薇花海。
而在那片纯白花海的最中央,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他背对着我,身披一袭最朴素的灰色麻布长袍,仿佛已经在那里伫立了千年之久。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却没能在地面上,投下一丝一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