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死寂。
那撼动封印的巨大力量虽已平息,却像退潮后留下的暗流,在艾莉亚小小的身体里,酝酿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风暴。
接连六个夜晚,她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甚至连梦呓都带着甜甜的奶香。
可我心里的弦,却越绷越紧。
第七个夜晚,血月再临。
异变骤生!
我正为她掖好被角,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将我推开!
床上的艾莉亚竟缓缓悬浮至半空,周身缠绕着不祥的暗红色雾气,那雾气如活物般蠕动,散发出硫磺与枯萎玫瑰混合的诡异气息。
更让我亡魂皆冒的是,在她小小的胸口处,一道细微的、如同瓷器裂痕的印记正在浮现,丝丝缕缕的黑烟从中溢出,那是“心渊之锁”正在从内部崩解的征兆!
“糟了!”费恩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独眼中满是惊骇,“钟声惊醒了她沉睡的神性,也让外界的某些东西嗅到了‘门’的裂隙!必须立刻修补封印,否则她的意识会被高维存在窥探,甚至直接引来神明的审判投影!”
我脑中嗡的一声,瞬间闪过禁书塔中那本《始祖断章》上拓印下的残缺符文——引忆纹!
那是开启记忆通道的引子,但同样,或许也能成为修补它的黏合剂。
费恩看穿了我的想法,急声劝阻:“引忆纹需以最纯净的生命力激活,你积攒的那点净露,一次就会被抽干半月之储,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垮掉?
我看着半空中被不祥雾气包裹,眉头紧蹙,小脸痛苦的艾莉亚,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我的倒下能换她安睡,那又何妨!
我不再犹豫,从梳妆台的银质托盘中拿起裁纸刀,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划下深深一道。
金色的血液涌出,散发着太阳般的暖意。
我将手腕悬于一只雕花银碟之上,任由那珍贵的液体一滴滴汇聚。
与此同时,我点燃了另一只熏香炉。
里面没有名贵的香料,只有我悄悄收集的、艾莉亚童年时穿过的小衣服烧成的灰烬。
我需要一个坐标,一个能让她混乱的灵魂认得回家的“归属锚点”。
奇迹发生了。
当金色的血雾从银碟中蒸腾而起,与那带着奶香的衣物灰烬气息交融,我掌心那张拓下的符纸竟无火自燃!
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符纸边缘,它没有焚烧物质,而是在烧灼时间的残影!
我冲到床边,踮起脚,将那张燃烧着蓝色奇火的滚烫符纸,狠狠贴在了艾莉亚的额心!
“以血为引,以忆为桥,归来!”
我用尽全力,嘶哑地吼出她在梦中反复吟诵的、那段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始祖古音。
刹那间,整个房间的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油画,疯狂扭曲、剥离!
我们脚下的地板化为虚无,整个人如同失重般,坠入一片破碎的星海废墟!
这里的天空,悬挂着七轮残破的血色月亮,每一轮都像一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无数倒塌的白玉宫殿碎片悬浮在黑暗中,死寂,冰冷。
不远处,一个穿着破旧公主裙的小女孩正蹲在角落里哭泣,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掉了一只眼睛的布偶。
是艾莉-亚!是更幼小的她!
我的心猛地一揪,正要上前,却看到更远处的废墟深处,一道穿着华丽红裙的身影被无数粗大的黑色铁链拖拽着,缓缓没入黑暗。
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身形,那绝望的气息,竟与艾莉亚惊人地相似!
伊萨朵拉……这个名字猛地从我脑海中蹦出。
“她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祭品。”
一个阴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星海中低语,一个完全由影子构成的模糊人形在雾中若隐若现,“你们,都被钉在同一个轮回里,永世不得超生。”
“你是谁?!”我冲着那黑影嘶吼,试图冲过去抓住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墙壁狠狠推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然想起费恩提过的“情感共振法则”!
力量无法对抗,但情感可以!
我不再理会那黑影,转头望向角落里哭泣的小艾莉亚,用尽全部的温柔,含着泪,轻轻唱起了她最喜欢的那首童谣。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姐姐累了,花儿睡觉~”
歌声化作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在这死寂的废墟中荡漾开来。
那扭曲的空间剧烈震荡,黑影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身形开始变得不稳定。
角落里的小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淹没的紫罗兰色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属于此刻的清明。
她望向我,小小的手穿透空间的阻隔,向我伸来,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呐喊着:
“救……我……”
轰——!
整个幻境世界轰然崩塌!
强烈的失重感褪去,我发现自己正半跪在床边,而艾莉亚已安然落入我的怀中,呼吸平稳绵长。
她胸口那道狰狞的裂痕已经闭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
我长舒一口气,瘫软在地。
可当我无意中瞥向她的枕头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枕头下,压着一张被泪水濡湿的便签纸。
那是我昨夜写下的、提醒自己保护身体的三条铁律。
如今,上面的字迹已经全部消失,唯独那句“禁止单次输出超过两滴净露”,被一行猩红如血的笔迹重重划掉!
而在那下方,多了一行我从未见过的、龙飞凤舞的陌生小字:
“她需要的不是节制,是共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费恩拿起那张纸,脸色剧变,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颤抖着说:“这不是公主殿下的笔迹……是‘镜中人’写的。”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当我清理仪式残局时,我惊恐地发现,那张被烧尽的符纸灰烬,落在摊开的古堡地图上,竟自动排列成了一座倒悬的钟楼轮廓!
那图案,与我此前在禁书塔走廊上,伤口滴血激活守塔符文时浮现的图案,完全吻合!
我死死盯着图纸,一个冰冷的念头贯穿全身。
原来,我每一次用血开启记忆之门,每一次拼死守护,都并非我单方面的努力。
我一直在为某个人铺路——那个自称“第七位始祖”的黑影,他正借着我的“生命源泉”,一点点撬开这个被众神封印的时代。
我不能再只是被动守护的盾牌了。
这一次,我要成为那把钥匙,亲手去打开那扇门,看看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我脸上,怀中的艾莉亚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歪着小脑袋看着我,紫罗兰色的眸子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忽然凑到我耳边,用一种天真又神秘的语气,轻声问道:
“姐姐,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