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骤然一缩,视线死死锁在那双在月光下编织着无形之物的小手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敬畏,顺着我的脊椎一路攀升。
这不是梦游,更不是无意识的抽动。
这是一种仪式,古老、深邃,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本能。
一连三晚,艾莉亚都在相同的时刻,从沉睡中安静地坐起。
她不哭不闹,只是从床头拿起我给她准备的彩色纸条,一双小手在月色下翻飞,编织出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绳结。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反复吟哦着一段破碎、单调,却又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
我起初以为,这只是孩子在噩梦之后寻求自我安慰的无意识行为,是她潜意识里对我白天构建结界的一种笨拙模仿。
直到第三天深夜,费恩管家通过加密线路传来的密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苏沐小姐,公主殿下梦中的呓语,我们通过古籍数据库进行了声纹比对……初步结果显示,那很可能是‘始祖安眠调’的极度残缺片段。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用于安抚始祖莉莉丝陷入沉眠时暴走神识的禁忌曲调。”
禁忌曲调!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冲到垃圾桶边,不顾一切地翻找着被艾莉亚当做废稿扔掉的纸结。
当那些被揉成一团的彩色纸条在我颤抖的指尖下重新展开时,我倒吸一口凉气。
每一道折痕,每一个扭结,都精准地暗合着我在一本古老封印学孤本上见过的纹路!
它们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在构建!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我拿起一只她昨夜编织得最完整的纸鹤,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窗台那盆被我的“净露”滋养得最茁壮的绿萝旁。
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彩色的千纸鹤,竟挣脱了地心引力,离地三寸,悬浮在半空!
一缕缕比发丝更纤细的翠绿色光丝,从绿萝的叶片上延伸出来,温柔地缠绕着它,仿佛无数微小的血管。
纸鹤的中心,正随着光丝的脉动,一起一伏,像一颗有了生命的、微缩的心脏!
我瞬间明白了。
她的梦境不是失控,她的呓语不是混乱!
她是在用她与生俱来的神性,以最本能、最纯粹的方式,回应着我用“生命源泉”搭建的结界!
她在无意识地,为我这张脆弱的生命之网,编织上属于神明的秩序与规则!
家长开放日,如期而至。
教学楼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家长们温和的交谈声,但这片祥和之下,暗流汹涌。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构建的“生命结界”正被三股冰冷、尖锐的意志反复试探。
他们来了。
三名伪装成学生家长的圣堂猎魔人,其中一人,正是校医维兰德。
他们佯装着欣赏孩子们的手工作品,在教室里缓步走动,实则已经悄然激活了藏在公文包里的“灵魂频谱仪”。
当其中一道最隐晦、最恶毒的探测波束,精准地对准正趴在桌上画画的艾莉亚时,我心中警铃大作!
就是现在!
我意念一动,早已作为结界节点的七盆植物,同时释放出微量的、模拟普通孩童情绪的生机波动。
这股波动瞬间形成一道看不见的“情绪掩膜”,如同一件伪装衣,将艾莉亚那浩瀚如星海的真实生命频率,严严实实地包裹成了一个普通、甚至有些体弱的人类女孩的模样。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极轻的“咦”从一名猎魔人喉中发出。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仪器上平平无奇的读数。
就在这时,艾莉亚忽然抬起头,拿起一只刚刚折好的千纸鹤,迈着小短腿跑到维兰德面前。
“叔叔,”她仰起天真无邪的小脸,眨着那双清澈如紫水晶的眼睛,“这是我梦见你的样子,送给你。”
维兰德公式化地挤出一个笑容,接过了那只纸鹤,随手就想放在他的记事本上。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纸鹤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只纸鹤竟在他掌心自动展开,一道微光投射而出,在他眼前形成了一幅他此生最不愿触碰的立体幻象!
画面里,年轻的他穿着圣堂的制式铠甲,跪在漫天风雪之中。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名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女性血族。
那名血族的手中,还死死攥着一幅儿童画,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爸爸,别怕。”
那是他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永恒的噩梦!
“不——!”
维兰-德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手一抖,那台刚刚还伪装成记事本的“灵魂频谱仪”当场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过载的屏幕闪烁几下,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混乱中,维兰德踉跄着退到走廊尽头,脸色惨白如纸。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古旧怀表——那是圣堂授予特级猎魔人的最终裁决圣器,“终焉刻度”!
一旦启动,十秒之内,足以引爆校园内所有预设的净化法阵!
代价是,方圆百米之内,所有非人类的生命体,都将遭受毁灭性的精神震荡!
我的结界在瞬间发出了最凄厉的悲鸣!
我感到脚下的地脉在哀嚎,教室里的绿萝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发黑!
千钧一发之际,艾莉亚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小声地、清晰地哼唱起那段来自远古的“安眠调”。
刹那间,教室里所有被她折过的纸鹤,无论是桌上的,还是挂在“春天手工展”海报上的,同时爆发出柔和的荧光!
数十只荧光飞鸟冲天而起,围绕着她旋转成一道绚烂的光环!
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而出,它不是攻击,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覆盖”。
它温柔地包裹住维兰德那段被仇恨浸透的记忆,将其轻轻抹去,替换上了另一幅同样来自他灵魂深处的、被他遗忘的画面:
灿烂的阳光下,他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走过开满蔷薇的花园,小女孩笑着回头,清脆地喊了一声:“爸爸!”
“啪嗒。”
“终焉刻度”的指针,在最后一秒,停住了。
维兰德怔在原地,这个冷酷了一辈子的猎魔人,浑浊的双眼竟不受控制地涌出两行滚烫的老泪。
我望着空中缓缓消散的光羽,终于读懂了艾莉亚想对我说的话。
她不是要躲,她是要让他们看见——像她这样的存在,也值得被爱。
那天之后,维兰德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处教室的监控死角。
但他没有放弃。
我知道,猎人只是放下了笨拙的陷阱,换上了一把更锋利、也更隐蔽的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