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棉花糖香气,混合着从地砖缝隙里蒸腾而上的陈腐泥土气息,像一层华美的糖衣,包裹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尸骨。
这里不是人间,而是捕食者的猎场。
艾莉亚却对此毫无察觉,她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拉着我的手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下奔跑,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她指着不远处的旋转木马,紫水晶般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辰:“姐姐!你看!马儿在飞!”
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那些随着音乐上下起伏的木马,每一匹的眼珠都涂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釉质,在灯光下闪烁着无机质的微光。
它们的鬃毛里,缠绕着无数早已褪色发黄的许愿布条,我视线扫过,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满了绝望——“希望妈妈回来”、“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艾莉亚,我们去玩别的,好不好?”我攥紧了她柔软的小手,袖中的一小瓶净露,早已被我稀释成无色无味的液体,随着我走路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特制的鞋底小孔中滴落,在我与艾莉亚周围形成一圈肉眼不可见的生命结界。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狐狸面具、身穿华丽和服的少女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她是乐园的迎宾NPC“狐狸小姐”。
“两位可爱的小客人,晚上好。”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る的颤抖,“今天的旋转木马在检修哦,不如去玩碰碰车吧?但是……千万别坐摩天轮……今晚的月光,太亮了。”
她说着,递给我两张印着“月光专场”的票根,票根的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黑色,仿佛被地狱的业火燎烧过。
我伸手接过,指尖在交错的瞬间,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手套的裂缝处。
那下面裸露出的皮肤,不是少女应有的细腻,而是一截如同百年老树般干枯、布满裂纹的树皮。
是山精被强行禁锢神魂的烙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艾莉亚已经看到了远处那座直插云霄、周身环绕着幽蓝色星光的摩天轮。
那是整个乐园的中心,是所有光芒的汇聚点。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向往,轻轻摇晃着我的手,奶声奶气地撒娇:“姐姐,就坐一次,好不好?艾莉亚想去最高的地方,看看月亮里有没有住着神仙。”
我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再看看票根上那“月光专场”四个字,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针对艾莉亚布下的、无法回避的陷阱。
警告已经收到,但退缩,只会让藏在暗处的敌人觉得我们怯懦可欺。
“好。”我冲她笑了笑,将恐惧与杀意全部压在心底,“姐姐陪你去最高的地方看月亮。”
摩天轮的队列空无一人。
当我们刚刚踏入其中一节水晶车厢,背后的金属门便“咔嚓”一声,自行锁死。
乐园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车厢外园区所有的灯光逐一熄灭,唯有这座巨大的钢铁轮盘,在血色月光的照耀下,缓缓升起。
车厢的玻璃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它们无声地张合着嘴,怨毒的呢喃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饿……”、“好痛……”、“我好恨……”。
“啊——!”身旁的艾莉亚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抱住头,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她那双漂亮的紫色瞳孔,竟在一瞬间分裂成了诡异的十字形状,嘴里不受控制地吐出一连串艰涩古老的音节,那是一种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远古语言!
“母亲……被钉在神罚之树上……血是冷的……冷的……”
是莫洛克!
那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恶魔!
他启动了这座“迷梦摩天轮”,用始祖莉莉丝陨落时最惨烈的记忆碎片,作为击溃艾莉亚精神根基的重锤!
不能让他得逞!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来不及多想,猛地将自己的食指塞进嘴里,用尽全力狠狠一咬!
“嘶——”剧痛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我一把将艾莉亚的小脸扳向自己,不顾一切地将沾满鲜血的指尖,重重按在她的眉心!
“听见我的声音!艾莉亚·冯·莉莉辛特!”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声音因剧痛而沙哑,“看着我!你不是来看一场死亡的回放,你是来赴一场与月亮的约会!”
我的血,蕴含着【生命源泉】最精纯力量的血,仿佛一道灼热的闪电,劈开了她被噩梦笼罩的精神世界!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的身体里疯狂地倒灌进我的体内!
那是五百年封印被强行撕裂的剧痛,是始祖陨落时整个世界崩塌的绝望!
我眼前炸开无数混乱的画面:星空在哀嚎中崩塌、通往神域的巨门轰然闭合、一个新生的婴儿在血泊中发出第一声啼哭……
我几乎要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撑爆,意识在溃散的边缘疯狂摇晃。
但我死死抱住怀里不断挣扎的艾莉亚,任由体内的生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失,用我成年人的灵魂意志,为她构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我即将昏厥的瞬间,体内那股被动流失的生命源泉,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激活,悍然逆流而上,猛地冲开了一条我从未察觉到的、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全新经络!
那不是输送能量的管道,而是一条连接灵魂的情感共鸣通道!
我福至心灵,不再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张开了自己的灵魂!
我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将她精神世界里所有的恐惧、痛苦、绝望,尽数吸纳入体!
再以我平稳有力的心跳为节拍,将我灵魂深处最纯粹的安宁、守护与温柔,反向输送给她!
一吸,一送。
车厢内骤然安静下来。
那些怨毒的呢喃消失了,玻璃上扭曲的人脸也烟消云散。
艾莉亚停止了尖叫,在我怀里沉沉睡去,十字瞳也恢复了原状,只是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几缕枯萎的藤蔓,竟从车厢的金属缝隙里悄然钻出,它们贪婪地缠绕在座椅扶手上,沐浴着我散逸出的生命气息,转瞬间便开出了一朵朵纯白的小花。
摩天轮缓缓降落地面,车门“叮”地一声打开。
我抱着昏睡的艾莉亚,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脸上竭力维持着一丝疲惫的微笑,仿佛只是陪妹妹玩了一趟惊险游戏后有些累了。
周围偶尔路过的游客见状,也只是善意地笑笑,只当是哪个胆小的孩子被吓到了。
可就在不远处,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NPC阿璃,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布满树皮纹路的、非人的脸庞。
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她干枯的脸颊滑落。
“我听见了……”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敬畏与感激,“老橡树在哭,也在笑。”她伸出布满裂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脚下的水泥地。
奇迹发生了,一株本该早已死于都市污染的野生紫罗兰,竟破开坚硬的地面,迎着血月,傲然绽放。
花瓣上流淌的脉络,闪烁着与我血液如出一辙的翠绿色微光。
而我藏在宽大袖口里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指尖那个小小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带着淡淡荧光的血珠。
血珠滴落在我一直攥在手心的票根上,将那不祥的焦黑边缘,一点一点,重新染回了充满生机的嫩绿。
远处,一个穿着大熊玩偶服的高大身影,默默地站在已经停止的旋转木马旁。
他那厚重的爪套下,一双属于狼人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闻到了来自深渊的腐朽气息,也嗅到了一丝……足以令万物复苏的新生春意。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的翻江倒海,抱紧了怀里的艾莉亚。
她的身体还带着一丝凉意,刚才的惊吓显然还没完全过去。
当务之急,是找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用最真实、最温暖的食物,帮她驱散残留在灵魂深处的寒意。
她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巢穴的幼鸟,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