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兴奋的大喊声穿透了宁静的夜色，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时，人已经躺在了阁楼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床上。
窗外，昨夜的暴雨非但未歇，反而愈发狂暴，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栋老旧的公寓楼拍碎。
艾莉亚就蜷缩在我身边，小小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猫咪，粉嫩的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衣角，眉头紧锁。
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她发烧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床头整齐地摆放着七条手工编织的鲜红色围巾，针脚细密，带着阳光和旧时光的味道。
那是住在楼下的陈奶奶今早送来的，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絮絮叨叨地说：“沐沐啊，这病气邪乎，要缠住就让它们都缠在这红线上，可别伤了你们俩好孩子。”
我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我强行咽了下去，指尖却无意中触到枕头下的一片湿凉黏腻。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昨夜力竭时咳出的血渍。
我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窗外那盏昏黄的街灯，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
三短，两长。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街灯婆婆的紧急讯号，用她那寄居在城市电网中的意识，传递出的最简洁、最急迫的警告——“他们来了。”
我咬着牙，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步挪到窗边。
拨开被雨水打湿的窗帘，楼下的景象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冰冷的雨水中，那条熟悉的街道上，竟跪满了人。
男女老少，密密麻麻，他们神情狂热而虔诚，手中高高捧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精致的玻璃罐，有生锈的铁盒，甚至有撕开的“甜味使者”包装纸袋。
他们在等，等着接住一朵虚无缥缈的花。
人群的最后方，灰鸦静静地站着。
他那把断了弦的旧吉他被横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
雨水顺着他削瘦的脸颊滑落，那双墨色的瞳孔穿透雨幕，精准地映出我窗口这一点微弱的光。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嘴唇微动，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轻声念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
“看啊，神还在呼吸。”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我不敢再用咳血那种粗暴的方式催生花朵，那会让我立刻死去。
我退回桌边，从针线篮里摸出一根最细的绣花针，毫不犹豫地刺破了左手食指。
暗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将手指悬在窗台那只小小的陶盆上方，精准地滴入三滴血雾。
泥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剧烈地翻动起来。
一秒钟后，一朵小小的、仅有指甲盖大小的赤红花朵破土而出。
它的花瓣是半透明的，宛如最上等的血色琉璃，内部甚至能看到一丝丝仿佛脉络般的金色丝线在缓缓跳动。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用一块防水布包好，揣进怀里。
披上雨衣，我趁着夜色绕进最黑暗的小巷，目标是几条街外的儿童医院。
我的计划很简单，将这朵花悄悄塞进重症病房的门缝里，那里有一个被“甜味使者”深度侵害、至今昏迷不醒的孩子。
刚靠近那条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寂静走廊，里面就传来一个小男孩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妈妈，那个姐姐给的花……它在吃我的心电图？”
我浑身一僵，惊恐地后退几步，从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窥探。
只见那朵赤红的小花，此刻正牢牢吸附在床头监护仪的一根导联线上，它纤细的根系竟如活物般钻入了坚硬的塑料外壳，花瓣随着仪器屏幕上心率曲线的每一次跳动而微微翕张。
十分钟后，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监护仪上的各项数据奇迹般地恢复了平稳。
护士的惊呼声中，我听见那孩子发出了第一声平稳而深长的自主呼吸。
就在这时，我揣在怀里的左手掌心，猛地传来一阵被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藤蔓从虚空中伸出，扎进我的血肉，反向抽吸着我的生命力！
是灰鸦！
是他埋下的“祈愿蛊”！
我为“甜味使者”事件画上句号的那一刻，就已踏入了他编织的、以众生之愿为名的罗网。
每一次治愈，每一份感激，都在通过这诡异的诅咒，加速吞噬我的生命！
我踉跄着逃回公寓楼下，雨水已在脚边积成溪流，倒映出整条街道令人心悸的赤光。
每一根曾被我血液浸染过的路灯杆底部，此刻都裂开了一个个含苞待放的花苞，在雨中散发着妖异的红芒。
灰鸦就站在街心最大的那片水洼中央，他看见了我，竟高高举起了双臂，对着狂热的人群嘶吼：“她不是吝啬！她是怕我们得到的太轻易，不够珍惜！”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他们齐刷刷地转向我，哭喊声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求您开花！求您活下去！”
“啊——！”
阁楼的窗户猛地被推开，艾莉亚的尖叫声撕裂了夜空。
那声音不再是小女孩的哭闹，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愤怒与威严。
音波所及之处，墙壁上瞬间凝结出大片瑰丽而冰冷的霜纹。
我被那声波震得一阵眩晕，狼狈地扶住门框。
街灯婆婆的灯光，开始了最后一次闪烁：长，短，长……停顿……长。
“她说，谢谢。”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对楼上的艾莉亚说。
然后，我抬起手，拔下盘发用的那根乌木发簪，用尖锐的簪尾，狠狠划破了自己早已剧痛不止的右掌。
温热的血珠，义无反顾地坠入脚下的雨中。
落地瞬间，奇迹发生了。
每一滴血，都化作了一朵微型的、旋转绽放的血色之花，浮于水面，熠熠生辉。
刹那间，整条街道的灯光同时由昏黄转为极致的暖红，宛如神祇的垂怜。
我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似乎听见了无数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一遍遍呼唤着一个陌生的称谓——那个，救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