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像一粒被吹散的蒲公英，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
但这里并非空无一物，无数粗壮如巨蟒的根系在虚空中交织、蔓延，每一条根系的深处，都传来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
它们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而我，就是被困在网中央的猎物。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这些根系的尽头传来，带着电流般的嗡嗡声：“你把命借出去了，现在，该收点利息了。”
是街灯婆婆。
我想回应，想问她这是哪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身体，似乎正躺在冰冷的客厅地板上，嘴唇因缺氧而青紫，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沐沐……沐沐姐姐，你醒醒啊……”
艾莉亚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打着我模糊的意识。
她跪坐在我身旁，小手笨拙地拍打着我的脸颊，试图唤醒我。
接着，一段古老而晦涩的摇篮曲从她唇边溢出，那是莉莉丝始祖曾经哼唱给她的调子，带着安抚灵魂的力量。
可这一次，歌声里没有安抚，只有压抑不住的恐慌与愤怒。
每当她的音调因为哽咽而陡然升高，我便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收紧，寒意刺骨。
公寓阁楼那扇小小的玻璃窗上，迅速凝结起大片瑰丽而冰冷的霜花，在窗外混乱的红光映照下，宛如恶魔的纹章。
一只瘦小的手从窗台的缝隙里伸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将一张揉皱的纸片放在我身边。
是小石头。
我“看”见那张涂鸦，笔触稚嫩，却让我灵魂巨震。
画上，一个小人儿倒在瓢泼的雨中，头顶绽放出一片绚烂的花海。
而在那片妖异的花海中央，另一个更小的女孩静静站着，她的背后，舒展着六片巨大而模糊的阴影之翼。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带着雨水的湿气。
灰鸦冒雨返回，当他看到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我时，那张永远挂着咏叹调般悲悯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颤抖地搭上我的手腕，探查脉搏。
下一秒，他眼中那两道代表着命运轨迹的墨色细线剧烈震颤起来！
我能“看”到他所见的景象——那条由他亲手编织，通往“伟大献祭”的漆黑命运之路，正在我的手腕上寸寸崩解！
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条比蛛丝还要纤细的新生光线，它们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医院的病床，从深夜的办公室，从每一个被我的血液拯救过、哪怕只是感激过我的灵魂深处汇聚而来，争先恐后地缠绕在我的手腕上，形成一个不断加固、闪烁着生命光辉的闭环！
这不是单向的牺牲！这是共生回路！
我的付出，正在以另一种形式，百倍、千倍地回流！
“不……不该是这样……”灰鸦猛然醒悟，脸上血色尽失。
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枚黑沉沉的“祈愿蛊”，那是以无数信徒的虔诚愿力炼化而成的诅咒核心，他想将它销毁，彻底切断这已经失控的因果。
然而，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凝固了。
艾莉亚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如紫水晶般纯真的大眼睛，此刻已化为两轮深不见底的猩红竖瞳，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来自食物链顶端的、最原始的威压。
空气，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
“克拉夫……玛迦……莉莉丝。”
一句我从未听过的古血族语，从她粉嫩的唇瓣中低语而出。
声音不大，却仿佛是来自法则层面的宣判。
“噗通”一声，灰鸦双膝狠狠砸在地板上，他怀中那把视若生命的旧吉他脱手而出，六根琴弦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齐齐崩断！
艾莉亚并没有攻击他，她只是发动了源自始祖血脉的“静默律令”——绝对禁止一切意图伤害苏沐的行为，包括思想、语言和行动。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体重新转向我。
她吃力地爬到我的胸口，俯下身，那双猩红的竖瞳里，终于再次蓄满了泪水。
她没有犹豫，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一滴与她娇小身躯全然不符的、璀璨如熔金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精准地渡入我干裂的唇中。
那一刻，我感觉仿佛有一颗微型太阳在我的心脏里爆炸了！
冰冷的四肢瞬间被暖流贯穿，体内几乎停滞的血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起来，每一个白细胞都仿佛被注入了神性，疯狂地修复着我濒临崩溃的身体机能！
午夜零点，整座城市的供电系统毫无征兆地异常重启。
所有曾因我的血液而开出花朵的路灯，在同一时刻熄灭，又在下一秒同时亮起柔和的绿色微光。
灯杆底部干涸的地面，竟渗出丝丝缕缕淡绿色的汁液，那正是旧教堂自动售货机里流出的“净露”残余！
这些液体顺着城市的排水管道汇入地下，仿佛激活了什么开关，将那些埋藏多年、早已失效的“觉醒糖包”残留成分，彻底催化！
次日凌晨，三家大型医院同时上报紧急情况：数名长期处于植物人状态的重症患者，集体出现了剧烈的脑电波活动！
市心理干预中心的抑郁症门诊，整个候诊区的病人毫无缘由地集体落泪，随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大笑！
一辆开往最高监狱的囚车上，一名背负十三条人命的死刑犯，在押送途中突然开始一字不差地大声背诵《世界和平宪章》全文！
城市中心的交通枢纽，所有的交通灯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频率交替闪烁。
绿、红、绿……停顿……蓝。
街灯婆婆的声音再次在我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清晰无比。
“她说，你还欠这个世界一次清醒。”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阁楼熟悉的木质天花板。
胸口传来均匀而温热的重量，我低下头，看见艾莉亚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我胸口，睡得正熟，粉嫩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已经干涸的、属于她自己的金色血痕。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抱住她小小的、却为我撑起一片天的身体，在心里默默地说：
下次换我咬你一口哦，小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