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积水像一只贪婪的野兽,瞬间吞没了那辆承载着我最后希望的自行车。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股滚烫的战栗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我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的巷道深处,那里是城市地下管网的入口,是通往灰鸦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的捷径。
去吧,去告诉他,他所斩断的,并非什么脆弱的丝线,而是一座城市正在苏醒的神经。
暴雨仍在肆虐,我回到公寓,艾莉亚的梦呓已经变成了低弱的抽泣。
我用温水毛巾轻轻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赌注已经全部押上,现在,我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
凌晨三点十七分。
整座城市的电力系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宛如琴弦绷断的嗡鸣。
紧接着,主配电室区域的最高级别警报被瞬间触发,刺耳的蜂鸣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我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沙发上弹起,冲到电脑前。
加密的后门程序早已就位,我轻易地绕过了权限,调出了配电室内部的实时监控。
画面中,灰鸦正惊慌失措地站在主电缆旁。
他一手死死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捂着耳朵,脸上血色尽失,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而在他脚下,通风口格栅的缝隙里,正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那是芯片被强电磁场激活后,自动开启了录音播放功能。
我听不见声音,但我知道它在说什么。
那是我用自己最冷静的声音,将从独眼那里学来的微表情分析知识,拼接成的一段诛心之言:
“你说谎的时候,心跳会快零点七秒;你后悔的时候,呼吸会慢两拍。”
这声音,此刻正通过芯片的微型扩音器,穿透暴雨的喧嚣,精准地灌入他的耳膜。
那不是质问,而是宣判。
宣判他自以为是的牺牲,不过是源于恐惧的谎言;宣判他斩断希望的决绝,早已被他自己的身体所背叛。
警报声越来越响,红蓝交错的警灯光芒已经从窗外透了进来。
灰鸦如梦初醒,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的红点,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魔鬼,连滚带爬地从一个隐蔽的维修通道逃离。
画面定格在他仓皇逃窜的背影上,狼狈不堪。
我关掉监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赢了。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灰鸦被人发现在东区的桥洞下,浑身湿透,高烧不退。
他的手中,死死攥着那张被雨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命运丝线图”,嘴里反复地、绝望地喃喃自语:“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个怕黑的人。”
我没有去看他,而是带着艾莉亚来到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配电室铁门外。
阳光暖洋洋的,艾莉亚的小手牵着我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姐姐,这里有不高兴的味道。”她小声说。
“很快就没有了。”我微笑着,伸出手,用整个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冷的铁门上。
没有鲜血,没有献祭,甚至没有用力。
我只是安静地站着,闭上眼,将我的感知沉下去,去倾听这片钢铁丛林深处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残存的断路结界还在像一道伤疤般阻碍着能量的流动,我能感觉到,因为昨夜的警报而陷入混乱的电流,像一群受惊的鸟。
它们在害怕,它们在渴望秩序,它们在……呼唤光。
二十分钟后,奇迹发生了。
没有任何物理操作,配电室内部的备用指示灯,由代表故障的红色,一盏接一盏地,缓缓变成了代表正常的、柔和的绿色荧光。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明白了!
共鸣芯片已经像病毒一样,将我的“生命源泉”体质的底层协议,与整个城市的电网系统建立了一种微弱但真实存在的连接!
只要我能感知到“需要光”的情绪波动,系统就会自动调用那些渗透在土壤、水源、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净露”活性成分,生成这种短暂的、无害的生物荧光!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不断放血的“源头”,我成了整个系统的“中央处理器”!
当晚,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城西的流浪汉聚集区,那几盏常年失修、早就熄灭的路灯,竟然一盏接一盏地……开花了。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花,灰白色的花瓣从灯罩边缘伸展出来,层层叠叠,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几个胆大的流浪汉伸手触碰,就在指尖接触到花瓣的瞬间,他们猛地一颤,呆立在原地。
眼中,闪过的是自己早已遗忘的、一生中做过的最温柔的一件事。
一个以偷窃为生的惯偷,在触碰到那朵灰白光花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曾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将一个冻僵的女孩偷偷塞进怀里的半块面包。
他猛地跪倒在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嚎啕大哭:“我对不起……我对不起那些孩子!孤儿院的捐款箱……钥匙在我这里!”
我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滚烫。
原来,坏人也需要路灯照一照。
照亮的,不是他的罪恶,而是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光。
回到家,我惊喜地发现,艾莉亚今天白天的清醒时间,已经稳定地突破到了十七分钟。
她不再需要我抱着,而是自己安静地坐在窗台上,用一盒全新的蜡笔,画着一幅新图。
画上,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孤独地站在一条断裂的黑线上,但他的脚下,却顽强地生出了一点点稚嫩的绿芽。
“姐姐,”她举起画,用那双紫水晶般纯粹的眼睛看着我,“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一粒迷路的种子。”
我怔住了。
当晚,我让小桃给东区桥洞送去了一包东西。
那是我用独眼提供的配方,改良过后的“觉醒糖包”。
里面没有任何药物成分,只是用几种特殊的香料,精准地模拟出了原版那令人精神愉悦的味道。
而在朴素的包装纸上,我只印了一行字:
“如果你还愿意哭,请把它吃掉。”
三天后,灰鸦出现在了儿童医院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是默默地将一把断了弦的旧吉他,挂在了那棵因我而开满白花的苹果树上。
风吹过,树枝摇曳,像是在接纳这个迟来的礼物。
他还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我不再相信神,但我愿为这座城市点一盏灯。”
几乎是同时,街灯婆婆的信号,清晰地在我脑海中亮起。
绿、绿、绿……停顿……白。
我的意识自动将其翻译:“她说,根扎稳了。”
我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那些亮起的灯火,不再是冰冷的光源,而是一个个与我共鸣的神经末梢。
这个被动的、依靠“痛苦”作为信标的反馈网络已经初步建成。
但这还不够。一个只能被动应激的神经网络,终究太过脆弱。
我需要……一个声音。
一个能覆盖整座城市,将我的意志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将这单向的共鸣,变成双向广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