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这份热闹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直击灵魂。
我刚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思考人生，门板就被敲得“哒哒”响，紧接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是艾莉亚。
她没穿鞋，小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两只小手却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执行什么绝密任务。
“姐姐，吃早餐！”
我坐起身，一股浓郁的香气已经霸道地钻进了我的鼻腔。
托盘上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早餐。
左边那份，是我最爱的组合，温牛奶配着淋了厚厚一层蜂蜜的松饼，黄油的香气简直是卡路里的热情拥抱。
而右边那份……黑莓果酱厚涂在面包片上，旁边是一份煎蛋，蛋黄半熟，上面却点缀着几片灰白色、泛着荧光的小蘑菇。
月光菇。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挂在走廊尽头，那副尘封已久的伊萨朵拉画像旁，用古血族语标注的旧日食谱里的一道菜。
艾莉亚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像个小大人一样摆好餐具，然后仰起脸，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今天……哪个姐姐先吃？”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攥了一下。
这小家伙，什么都懂。
我没说话，只是笑着伸出手，把她柔软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傻瓜，都吃，一起吃。”
艾莉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比窗外的晨曦还要璀璨。
她一下子扑进我怀里，在我脸上用力地“吧唧”了一口，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气音说：“其实我知道——影子里那个，也想尝尝松饼。”
这小棉袄，漏风就算了，还带定向广播功能。
我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块沾满蜂蜜的松饼放进嘴里，甜得我眯起了眼睛。
幸福感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在艾莉亚期待的目光中，我心里一动，故意侧了侧身，让地上的影子更清晰地投在床边。
“喂，开饭了。”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下一秒，那团漆黑的影子，竟然真的像流动的墨汁一样，顺着床沿缓缓“立”起了一部分，化作一只纤细手臂的轮廓，朝着我手边的盘子探了过来。
艾莉亚兴奋地捂住了嘴，笑得咯咯作响。
她拿起自己的小叉子，颤巍巍地也叉起一小块松饼，然后小心地、像是投喂什么珍稀小动物一样，把叉子塞进了那只影子的“手掌”里。
奇迹发生了。
那块沾着碎屑的松饼，并没有像物理学规律那样直接穿透虚影掉在地上。
它悬浮在了影子的掌心上方，那些金黄色的碎屑像是被无形的引力吸附，一点点、一丝丝地化作微光，缓缓融入那片纯粹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嘎——”
一只独眼乌鸦不知何时落在了窗台上，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幕。
它那破锣嗓子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一股子事后诸葛亮的淡定：“它在进食……以记忆为粮。”
我心头猛地一震。
原来伊萨朵拉那个傲娇的家伙，根本不是在沉睡。
她是在通过这种方式，通过我这个“共联”的端口，笨拙地、贪婪地，重新体验着“活着”的滋味。
吃完这顿意义非凡的早餐，我正准备收拾餐桌，艾莉亚却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小手指着窗外，一脸发现了新大陆的惊喜。
“姐姐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晨光正好，洒满整片草坪。
我的影子，此时正独自一个站在草坪中央。
它不再是那个贴地的、死板的轮廓，而是维持着一个独立的、和我一般高的少女形态。
它正笨拙地模仿着我昨天给花园浇水的动作，两只由阴影构筑的手臂“捧”着一团空气，左右摇晃。
而在它脚下，那几株因为昨夜圣力侵蚀而枯萎发黑的夜昙，竟然在一片死寂中，悄然绽放。
那些新生的花瓣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色，边缘处，却泛着一圈淡淡的、和我生命源泉同款的金色光晕。
我走过去，在它面前蹲下。
影子立刻像找到了主人的小狗，亲昵地依偎过来。
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左眼位置的灰烬色火焰，温柔地闪烁着。
远处市镇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一下，两下……一直敲了九下。
盘踞在宅邸各处的影鸦，在钟声落下的瞬间，竟齐刷刷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合唱般的鸣叫。
“她认你们两个……都是真的。”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影子的额头上，那里的触感冰凉又坚实。
“那就一起长大吧。”我低声说。
影子没有回应，但那点灰烬火焰，却跳动得更欢快了。
午后的阳光很暖，艾莉亚玩累了，就靠在我怀里睡着了。
她呼吸平稳，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
可我却注意到，她搭在我胳膊上的那只小手，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正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用力攥紧，松开，再攥紧。
仿佛在睡梦中，正和什么东西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