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月光还没完全褪尽,艾莉亚又开始在梦里挣扎。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嘴巴一张一合,却只挤出几声嘶哑破碎的气音,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
那声无力的“姐姐”卡在半途,听得我心口发紧。
我正替她梳着那头柔软的银发,指尖无意间擦过她脖颈的右侧。
指腹下的皮肤传来一阵极细微的震颤。
我动作一顿,又小心地碰了碰。
没错,就是那道新浮现的暗红色纹路,它像一条休眠的活蛇,此刻正在皮下微微搏动,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它内部拼命叩击,却冲不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姐,您的红茶。”
老管家费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端着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香气醇厚。
他走过来,将茶杯放到我手边的梳妆台上,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艾莉亚的脖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
“禁言之咒,”他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说,“它的丝线,是从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里抽出来的。”
我端茶杯的手猛地一滞。
话音未落,窗边那道被阳光投射在地板上的、我的影子,突然僵住了。
那道纤长的影子不再模仿我梳头的动作,而是猛地一“转头”,它那模糊不清的脸部轮廓直直地朝向了地下室的方向。
左眼位置那点灰烬般的火光,亮度骤然飙升,像烧红的炭块。
与此同时,盘踞在庄园各处屋顶和树梢的影鸦,像是接收到了某种集体指令,齐刷刷地发出尖锐的鸣叫。
那嘈杂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汇成了一句冰冷的话:
“地下……有东西在吞她的声音。”
我靠。这破庄园的地下到底还埋了多少惊喜?
午后,我找了个整理旧物的蹩脚借口,独自溜进了通往地窖的门。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霉变木头的味道。
我的影子比我还积极,像一层流动的黑油,紧紧贴着我的脚跟,寸步不离。
地窖里堆满了杂物,蒙尘的旧画框,破损的家具,还有几箱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空酒瓶。
影子的那点火光在这里成了唯一的、诡异的光源。
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把我引到了最深处的墙角,然后开始用它那由阴影构成的“脚”,在其中一块地砖上反复踩踏。
动作滑稽,意图却再明显不过。
我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那块石板,传来的声音果然是空洞的。
费了点劲,我用一根废弃的撬棍将石板撬开。
一股更阴冷的风从下方涌出。
石板之下,不是泥土,而是半截锈迹斑斑的铁轨,黑黢黢地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这是……废弃地铁线的通风口?
就在我探身凑近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流猛地冲了上来,里面裹挟着一段断断续续的童谣,调子轻飘飘的,却无比熟悉——正是艾莉亚昨夜在梦里哼过的那一段。
我的头皮炸了。
紧接着,就在那截铁轨的正上方,空气像水波一样扭曲了一下,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缓缓浮现。
银白色的长发,赤着双脚,脖子上缠绕着无数细碎的、像是小铃铛一样的东西。
她每在空中虚踏一步,那些东西就发出一阵清脆又哀伤的鸣响。
她歪着头看我,那双眼睛里空无一物,像是两块透明的琉璃。
“你听得见我?”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又冷又脆,像冰块在杯中裂开。
“别人……都聋了。”
没等我做出反应,脚下的影子已经先一步炸毛。
它猛地从地面“立”起,化作一道漆黑的屏障挡在我身前,左眼的灰烬火光疯狂闪烁。
嗡——!
女孩脖子上的风铃与影子的火光仿佛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
一股无形的声波瞬间爆开,震得我耳膜剧痛,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当场跪下去。
这女孩……她的存在本身,竟然能和伊萨朵拉的残魂产生声波共振!
跌跌撞撞地逃回房间,我反锁上门,心脏还在狂跳。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陪艾莉亚玩了一会儿拼图,直到她疲倦地在我怀里睡着。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和脖子上那道愈发鲜红的纹路,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悄悄走到桌边,拿起小刀,毫不犹豫地在指尖划开一道小口。
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
我将指尖对准艾莉亚昨夜不小心打翻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牛奶杯,轻轻挤了一滴血进去。
血珠没有沉底,也没有立刻融化。
它悬浮在残余的奶液中,表面泛起一层微光涟漪,像一个微缩的投影仪。
一幅模糊的画面在涟漪中成型——幽深漆黑的隧道,无数风铃高低错落地悬挂着,风吹过,发出瘆人的合奏。
可那根本不是风铃,而是一具具被风干的、孩童的尸骸。
他们的喉骨被掏空,做成了发出声音的铃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偷走了九十九个孩子的‘第一句话’……现在,轮到你妹妹了。”
那个冰裂般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这次,我清楚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莉拉。
话音刚落,墙壁上的影子无声地蠕动起来。
它像墨汁一样在月光投下的那片光斑里,缓缓拼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快去救。
窗外,庄园围墙外的巷口深处,三对幽蓝色的光点一闪而逝,像鬼火,又像是某种野兽的瞳孔。
该死的,声纹猎犬。
它们终究还是循着艾莉亚没能哭出来的声音,追到家门口了。
我深吸一口气,反手一挥,掌风带起的微风吹灭了床头那支摇曳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