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触感,就像有人隔着厚厚的棉被,试图攥住你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这种不适感压回胃里,眼神死死锁住老秦那双破烂布鞋的后跟。
在这鬼地方,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地面坑坑洼洼,积满了一滩滩看似普通的浑水。
但老秦走得像个正在跳大神的神棍,每一步都必须精准地踩在地砖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上——也就是那些亡魂留下的笔画里。
我刚想跨过一个小水洼,老秦那根秃毛扫帚猛地横过来,“啪”地一声打在我的脚踝上。
他指了指那滩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了个夸张的吞咽动作,然后翻了个白眼,张大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懂了,这不是水,这是那种能把人声带顺着食道冲进胃里的“声波沼泽”。
只要踩进去,我也得成个只会阿巴阿巴的哑巴。
“这路况,市政部门看了都得流泪。”我心里吐槽,脚下却老实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沿着老秦扫出的“安全线”一步不敢多迈。
莉拉飘在最前面,她脖子上的风铃不再乱响,而是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止。
忽然,她停在一处拐角的石壁前,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雾气。
“左边墙后……”她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颤音,“有活人的哭声。很痛的那种。”
活人?在这种把死人当电池用的鬼地方?
老秦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原本佝偻的背瞬间绷直,像张拉满的旧弓。
我们绕过那堵爬满霉菌的石墙,眼前的景象差点让我把刚才没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锈蚀的栏杆上挂满了干涸的血痂。
在笼子最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双手被粗大的铁钉直接穿透掌心,死死钉在墙上,像个受难的微缩神像。
最恐怖的是他的喉咙——那里并没有喉结,而是插着三根晶莹剔透的水晶刺。
那孩子每喘一口气,水晶刺就会闪过一道微弱的红光,随即从末端滴落一滴泛着银色光泽的液体。
那不是血,那是被提纯后的“童音”。
我刚靠近半步,那个叫阿诺德的男孩猛地抬起头。
他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此刻却精准地锁定了我的方向。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的水晶刺随着肌肉牵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姐姐……”
那声音不像是发出来的,更像是直接顺着空气震动钻进我骨头缝里的。
“姐姐……你的血在唱歌。”
我愣住了。
自从穿越过来,别人闻我的血是香的,馋得流口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的血在“唱歌”。
看来【生命源泉】这玩意儿不仅是大补丸,还是个自带BGM的高音喇叭,竟然能穿透这里层层叠叠的音蛊屏障。
就在这时,旁边的老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呕!”
他弯下腰,一口浓黑的血块直接喷在了地上。
那血块落地竟然还在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老秦猛地撕开自己破烂的衣襟,只见他干瘦如柴的胸口上,赫然烙印着一个正在发光的符文——和奥菲莉亚那个疯女人手杖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那符文像是有根须,正在往他皮肉深处钻。
这老头,体内竟然也埋着音蛊!
“老秦!”我下意识想伸手。
老秦却一把推开我,他抓起手里那根秃毛扫帚,用那截坚硬的木柄,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
这是胸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仿佛瓷器崩坏的脆响。
老秦硬生生震碎了体内的蛊虫。
他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没哼一声。
那双枯瘦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我之前给他的那枚染血铜铃,像扔手雷一样,一把塞进了笼子里阿诺德那只完好的手掌中。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比划了一个手势:烧。
“烧……烧掉她的歌。”
阿诺德似乎明白了什么,掌心猛地攥紧铜铃。
轰——!
沾染了我“源泉之血”的铜铃瞬间爆燃。
那不是普通的火,那是幽蓝色的灵火,顺着阿诺德的手臂一路向上,瞬间吞噬了他喉咙上的那三根水晶刺。
没有焦臭味,只有一阵仿佛玻璃炸裂的清脆声响。
水晶刺崩碎成粉末的刹那,整条隧道“活”了。
“哇——”
“不想死……”
“妈妈抱抱。”
“好黑啊!”
无数声音像决堤的洪水,从地砖缝隙、从墙壁抓痕、从生锈的铁轨里喷涌而出。
那是婴儿的啼哭,是少女的哀求,是老人的最后一声叹息。
我瞬间头皮发麻,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奥菲莉亚那个变态,她收集的根本不仅仅是声音!
她是把这些人临死前“没能说出口的愿望”,硬生生炼成了音蛊,再用阿诺德这样纯净的孩子声带去喂养、去提纯!
这哪里是魔法,这是要把怨气当核燃料烧啊!
“既然想听歌,那我就给你们办场演唱会。”
我心一横,再次抽出小刀,对着手腕狠狠划下。
鲜血飞溅,洒在脚下那截生锈的铁轨上。
滚烫的血珠像是熔化的黄金,刚一接触锈铁,就滋滋作响。
红色的光芒顺着铁轨疯狂蔓延,所过之处,那些早已死去的金属竟然绽放出荧光色的音符,把那些被囚禁的亡魂悲鸣,强行扭转成了一首激昂的战歌。
隧道深处的黑暗被强行撕开。
尽头处,一座巨大的冰晶穹顶映入眼帘。
那个穿着繁复宫廷长裙的女人——奥菲莉亚,正背对着我们站在高台上。
她手里捏着一把银色的梳子,正在梳理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几缕银发。
那是艾莉亚的头发。
她把那些头发,编进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喉骨组成的风铃阵列里。
“我还在想是哪只小老鼠这么吵,”奥菲莉亚缓缓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优雅却让人作呕的冷笑,“原来是莉莉丝那个野种的保姆。你以为救一个哑巴,烧几根刺,就能阻止寂静降临吗?”
“能不能阻止,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冷笑一声,高高举起那只还在滴血的手掌,猛地向前一挥。
“给我……噪起来!”
轰隆隆——
铁轨上的血色音符瞬间爆发,万千亡魂的咆哮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波洪流,对着高台狠狠撞了过去。
一直在地上打滚的老秦突然不动了。
他僵硬地抬起头,双手死死捂住那个原本只有黑洞的耳朵位置,浑浊的老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疯狂流淌。
“我……我听见了!那是风声……那是哭声……我全听见了!”
与此同时,笼子里的阿诺德喉咙处那团幽蓝色的火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粉嫩的声带。
他猛地趴在栏杆上,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穹顶的方向,发出了他这辈子第一句清晰、却充满惊恐的嘶吼:
“姐姐,快跑——她要引爆音核!”
高台上,奥菲莉亚嘴角的冷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后的狰狞。
她手中的银梳“咔哒”一声被捏成了粉末,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挥,指向了头顶那片摇摇欲坠的冰晶穹顶。
空气里的温度,骤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