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我抱着艾莉亚冲出地窖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那种死鱼肚子一样的惨白。
怀里的小家伙像只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虾米,蜷成一团,呼吸急促得吓人。
刚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姐姐”似乎耗尽了她未来十年的电量,这会儿她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喉咙处原本褪去的暗红纹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细密的银霜,像是冬天的窗花,美得妖异,却冷得刺骨。
“上帝啊,这温度!”
一直守在宅邸门口当望夫石的老管家费恩,看见我们这副鬼样子,那张老脸瞬间皱成了风干橘皮。
他颤巍巍地伸过手,刚搭上艾莉亚的手腕,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脸色煞白。
“共鸣过载……殿下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一样,这是血脉被强行唤醒又骤然中断的反噬!”
“别废话,准备冰块和镇静剂,别让其他人靠近!”我咬着牙,感觉两条腿像是灌了水泥,完全是靠着肾上腺素的余韵在死撑。
把艾莉亚安顿在那张粉蕾丝大床上后,我整个人就像被抽了脊梁骨,顺着墙根滑坐在走廊的阴影里。
掌心的血痕还没干,黏糊糊的,那是刚才为了“录音”把自己割得太狠了。
我大口喘着气,试图把肺里那种铁锈味压下去。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贴在我脚边的影子,忽然像面团一样从地板上缓缓立了起来。
以前这货也就是变个形状吓唬人,或者帮我递个东西,但这回它有点不对劲。
它左眼位置那团余烬般的火光忽明忽暗,像是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它伸出一只黑雾缭绕的“手”,极其小心地碰了碰我的膝盖。
我愣住了。
穿越这么久,这还是它第一次有这种近乎……撒娇?
或者是安慰的肢体语言。
下一秒,它整个轮廓剧烈抖动起来,就像被狂风吹散的烟雾。
一滴漆黑如墨的液体,顺着那只独眼的眼角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滋——”
地板瞬间被蚀出一个黑乎乎的焦痕,冒起一股青烟。
“它……在哭。”
一直盘旋在窗棂上的影鸦群突然齐声低鸣,那百来个嘶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得我头皮发麻。
影子会哭?这设定是不是有点超纲了?
“你用血替她扛下了音核崩解的余波,你的影子就是你的灵魂倒影,它当然会疼。”
莉拉那个半透明的身影飘到了窗台上。
也许是因为耗能过度,她现在的透明度大概是50%,看着像个快没电的全息投影。
她脖子上的风铃不再乱响,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抬起还要透明的手指,指了指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地摸向颈侧——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滚烫的凸起。
不知何时,一道与艾莉亚之前一模一样的暗红纹路,正像某种寄生藤蔓一样在我皮肤上悄然蔓延。
“【生命源泉】从来不是单向的容器,它是桥梁。”莉拉的声音带着那种特有的玻璃裂响,“你替她发声,就要替她承痛。现在,你们的痛觉系统连上蓝牙了。”
我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吐槽这该死的“蓝牙配对”,窗外那三只原本趴窝的灰耳犬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齐刷刷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顺着它们琥珀色的瞳孔看去,宅邸上空原本干净的晨曦中,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圈幽蓝色的符文残影——那是奥菲莉亚临死前引发的“静默余响”,像一颗还没引爆的水雷,悬在我们头顶。
“该死,没完没了是吧。”
我强压下脑子里的眩晕感,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翻出老管家那个藏得比私房钱还严实的红木药匣。
艾莉亚现在的状态必须立刻降温,否则别说觉醒血脉,脑子都得烧坏。
我的手在那些瓶瓶罐罐里飞快扒拉,指尖刚触碰到那瓶强效镇痛草药,旁边的影子突然发疯似的猛扑过来。
“砰!”
药柜被它狠狠撞翻,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在一堆碎瓷片和草药渣里,滚出来一个裹着黑色密封蜡的细长玻璃管。
上面的标签字迹已经模糊发黄,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花体字:“莉莉丝·禁断之血”。
闻声赶来的费恩看到这东西,那张老脸瞬间变得比纸还白,连嘴唇都在哆嗦:“这是……这是五十年前,夫人留下的最后一道封印血清。她说如果有一天,艾莉亚小姐的血脉不受控制地暴走,可能会引来那位大人的注视,就……就给她用这个。”
他话没说完,但我听懂了。
这玩意儿就是个物理层面的“系统重装盘”。
注射进去,能彻底压制始祖之力,保住艾莉亚的小命。
代价是,她这辈子都只能当个普通的、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说话的哑巴血族。
我捡起那根冰凉的玻璃管,攥在手心里,手背青筋暴起。
卧室里传来艾莉亚痛苦的呜咽声,她在高热中无意识地抓挠着喉咙,指甲缝里已经渗出了血丝。
用,还是不用?
这是个送命题。
就像医生问你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或者是切腿保命还是赌一把可能会死的手术。
我拿着玻璃管,一步步走向卧室。
就在我要跨过门槛的瞬间,影子“唰”地一下横挡在门前。
它那只独眼里的微弱火光瞬间暴涨成刺目的赤红,整个身体扭曲变形,在地板上投射出一行歪歪扭扭、充满戾气的字迹:
“别让她变成第二个莉拉。”
我浑身一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窗外那三只灰耳犬突然集体调转方向,冲着巷尾狂吠起来。
我猛地回头看向窗外。
晨雾弥漫的巷尾,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佝偻身影。
那把秃了毛的扫帚,那身破烂的清洁工制服。
是老秦。
他明明应该留在地底隧道里才对。
此刻,他正抬头望着我的方向。
清晨的光打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而他那两个原本空洞的耳洞里,此刻正缓缓渗出两行淡金色的血珠。
他没有说话,但嘴唇在无声地开合,看口型分明是在说:
“音核……没死透。”
我心里咯噔一下。
手里的玻璃管被我捏得吱嘎作响。
我看了一眼被影子挡住的房门,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个像幽灵一样的老头。
如果是单纯的余波,老秦绝不会冒着太阳出来的风险爬上地面。
肯定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刚才在隧道里漏掉的。
我把那管“禁断之血”重新塞回口袋,转身对费恩做了个“守好门”的手势。
“看好她,我去去就来。”
我脱下那双显眼的居家拖鞋,赤着脚,像只猫一样溜向了通往后巷的侧门。
隔着一段距离,我已经能看见老秦正蹲在青石板上,用那根秃扫帚的尖端,蘸着耳洞里流出的金血,飞快地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