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晨雾又湿又冷,像一条黏糊糊的舌头,舔过我赤裸的脚背。
青石板上布满了细碎的沙砾,每走一步都硌得脚心生疼。
我顾不上这些,屏住呼吸,像只偷腥的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巷尾。
老秦就蹲在那儿,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的晨光里像一块风化的墓碑。
他手里那根秃毛扫帚此刻成了画笔,蘸着从他耳洞里流出的淡金色血液,正在地上飞快地勾勒着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符文。
那动作,快得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抢时间。
我刚靠近,他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猛地停下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来。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急切,有惊恐,还有一丝……恳求?
不等我开口,他突然一把撕开了自己那件破烂工装的领口。
我瞳孔骤然一缩。
一株小小的、近乎透明的花,正从他左边的耳道里探出头来。
那花瓣薄如蝉翼,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颤动。
每晃一下,空气里就飘来一缕断断续续、细若游丝的童谣片段。
“……小兔子乖乖……”
这声音听得我后背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声之花!”莉拉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天啊,他没被净化,他把音蛊……他把那玩意儿转化成了一个活体共鸣器!”
活体共明器?这又是什么超纲词汇?
老秦见我一脸懵逼,急得喉结上下滚动,嘴巴一张一合,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他绝望地指了指自己耳朵里的那朵诡异小花,又猛地指向宅邸的方向。
那朵花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花瓣越开越大,那首该死的童谣也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头顶俯冲而下。
一只影鸦,翅膀扇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它没攻击我,而是将一片干枯的树叶,轻轻放在了我摊开的掌心。
我低头一看,差点把那叶子扔了。
枯黄的叶脉上,竟然浮现出一行微弱的荧光小字,像手机屏幕上的弹幕。
“回廊深处……有心跳。”
心跳?奥菲莉亚不是都化成渣了吗?
老秦看到那行字,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不由分说地将我的手掌,死死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
掌心下的触感很温热。就是那个之前烙印着奥菲莉亚符文的位置。
但现在,那里没有烙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无比的、有节奏的鼓动。
像胎动。
一下,又一下,力道强劲,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急着从他皮肉底下破壳而出。
他另一只手在我面前疯狂比划着,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一个“挖”的动作,一个“种”的动作,最后,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最后重重指向胸口。
血。他需要我的血。
这老头想在我身上搞园艺?
不,不对。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把所有线索串了起来。
声之花、地下的心跳、他胸口的搏动、我的血……
我没再犹豫,抬手就把食指塞进嘴里,狠狠一咬。
“噗。”
指尖破了,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我把手指重重按在他那片温热的、正在搏动的胸膛皮肤上。
血珠落下的瞬间,他胸口的皮肤像是被点燃的导火索,蛛网般的金色纹路“滋”的一下炸开,瞬间蔓延了他整个上半身。
“呃啊——!”
老秦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像是被通上了高压电。
他耳朵里那朵声之花猛然绽放到了极致,薄薄的花瓣上,竟然像投影仪一样,投射出了一幅流动的画面。
画面里,是那个崩塌的冰晶穹顶废墟。
在那堆废墟之下,一颗拳头大小、还在微微搏动的音核残片,正死死嵌在阿诺德被钉穿手掌时留下的那截锁链里。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残片的表面已经生出了无数细密的血色根须,像邪恶的藤蔓,深深扎进了地铁轨道的缝隙里。
整条废弃的线路,正被它改造成一根巨型的、输送声波的血管!
画面一闪而逝。
老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都在打摆子。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核桃大小、干瘪得像个标本的深紫色浆果,颤抖着塞进了我的手里。
果皮粗糙,一碰就碎了。
剥开外壳,里面不是果肉,而是一块通体晶莹、仿佛凝固了星光的琥珀状结晶。
莉拉半透明的身影飘了过来,她伸出手指,还没碰到那结晶,就颤抖得几乎消散:“这是……这是他妹妹……最后唱的那首歌……”
原来,那个五百年前被奥菲莉亚剥夺了声音的祭司之妹,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将自己没能唱完的歌,封印在了这颗果实里。
老秦守了隧道一辈子,不是在赎罪,也不是在等死,他是在等一个……能听见这颗果子唱歌的人。
他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耳朵里那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花,又指了指我指尖的血,最后指向我手里的声波结晶。
意思再明白不过。
用他的声之花做引子,用我的【生命源泉】当土壤,把这首被封印了五百年的歌,“种”到那颗正在复活的音核残片上去。
用生命,去覆盖生命。用一首歌,去净化另一首歌。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返回宅邸的路上,我总觉得后颈一阵阵刺痛。
抬手一摸,那道之前只在颈侧的暗红色纹路,不知何时已经野蛮地蔓延到了锁骨,像一道狰狞的纹身。
皮肤底下,好像有无数条细小的银线在游走,又麻又痒。
脚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爬上了墙壁。
它左眼那团微弱的火光,映出了一副让我血液都快凝固的景象。
我的血管……在发光。
每一次心跳,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以我为中心扩散开去,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下落。
“快……”莉拉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已经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在你……在你彻底变成一个新的音核之前……必须……完成播种……”
远处,钟楼的尖顶上,那三只被我“收编”的灰耳犬,突然齐刷刷地竖起了耳朵,面朝地底的方向,喉咙里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
它们听见了。
那来自地下深处,正在一声声变得更响、更清晰的,倒计时心跳。
我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凉的声波结晶,手心全是冷汗。
看来,今晚艾莉亚的睡前牛奶,得加点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