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透明的，混着一丝丝游动的银线，像极了还没凝固的水银。
这玩意儿滴在生锈的铁轨上，竟然没有散开，而是自动卷曲，凝成了一个只有米粒大小、却还在微微震颤的微型音符。
我正在变成乐器？这什么地狱笑话。
就在我低头愣神的工夫，一直被我揣在口袋里，烫得跟个烙铁似的那枚银镜碎片，牵引力猛地暴增。
它不再是指向那堵砖墙，而是像个疯了的陀螺，拽着我的手腕，强行把我整个人往墙上拖。
“砰！”
我的身体撞在了冰冷粗糙的砖面上。
预想中的头破血流没有发生。
我的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黏糊糊的果冻，直接没入了墙体。
光线瞬间消失，一股陈旧发霉的红丝绒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我踉跄着站稳，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挂满了无数破碎镜子的地下室。
这些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每一块碎片都反射着不同角度的昏暗光线，把整个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墙上贴满了泛黄的老照片，但每一张照片上的人脸，都被人用浓黑的墨水粗暴地涂成了一个个黑疙瘩，看得人心里发毛。
角落里，一个全身裹满绷带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
他低着头，动作极其缓慢地用一把镊子，从自己的手臂绷带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抽着什么。
那是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像蛛丝一样的透明丝线。
“第十四次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木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妈的，这帮狗娘养的，连我的痛觉都要偷。”
吧台前还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正趴在桌上，手里那根快秃了的铅笔在纸上疯狂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急促声响。
我凑近了些，看清了他写的是两个字——苏沐。
可诡异的是，那墨色的字迹刚一成型，就像被点燃的灰烬，瞬间从纸上消失，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空洞得吓人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但在看清我脸的瞬间，那双枯井里，竟然“噌”地一下亮起了两点微弱的光。
他丢下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的手冰得像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
少年用他那尖尖的指甲，飞快地在我掌心画了一个潦草的符号。
一个眼睛的符号。
“没用的，小汤米。”角落里的绷带男头也没回，冷笑着说，“除非你能让别人‘记住’你，否则不出三天，你就会彻底虚无化。到时候，连你们血族引以为傲的共联都会把你当成一串乱码给踢出去。”
我不信邪，用还没愈合的指尖，挤出一滴银色的“血”，想把它滴在面前的木质吧台上。
那滴血液并没有落下。
它悬浮在离桌面一厘米的半空中，表面像是水膜一样微微波动着，竟然缓缓浮现出一张稚嫩的笑脸——那是艾莉亚三岁时，抱着奶瓶傻笑的模样。
“哐当！”
身后的木椅被猛地推开，绷带男卡洛斯瞬间站了起来，他裹着绷带的头颅一百八十度转过来，死死盯着我手上的血珠。
“共生之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来是这样……难怪费恩那个老东西急着抹掉你！”
他猛地扯开自己胸前的绷带，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一片蠕动着银色丝线的、令人作呕的皮下组织。
那些丝线像活的寄生虫，在他的肌肉里缓慢游走。
“他用神石抽取我们的‘认知力’，织成这张覆盖全城的遗忘之网。”卡洛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越是被人在意、越是重要的存在，被抹除时产生的反噬就越强——你和那个小公主绑得太紧了，不把你清零，他怕公主为了你掀桌子！”
吧台边的少年，那个叫汤米的，忽然抓起桌上的铅笔，一把塞进我手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急切地指向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黄铜水盆。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走到盆边，用手指蘸了点盆底浑浊的积水，在盆内壁上用力写下我的名字：“我是苏沐”。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浑浊的水面，竟以我的字迹为中心，泛起了一圈圈微弱的金色波纹。
“妈的……”卡洛斯的瞳孔在绷带缝隙里骤然收缩，“生命源泉……你这个体质，竟然在逆向抽取周围的认知力！每一次有人无视你、遗忘你，你的身体都在本能地偷走他们关于其他事物的‘记得’，来修补你自己！”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锁骨。
“去血堡大典！”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狂热，“后天晚上！那里有上千名血族贵族的注视，有最强的认知力场！那是你唯一的机会，足够你引爆这个体质的隐藏机制，把自己彻底‘刻’回这个世界上！”
我被他吼得有点懵。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卡洛斯从怀里掏出一枚生了锈的黄铜怀表，塞进我手里。
“这是我第十二次‘存在’时留下的锚点。”他死死盯着我，“记住，别看任何镜子里的自己——那不是你，是费恩那个老杂种喂给全世界的假影！”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忽然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猛地透明了三分。
卡洛斯咒骂一声，急忙抓起旁边的绷带，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脖子上缠绕，仿佛慢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我没敢再停留，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冲了出去。
冰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巷口尽头，一道穿着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一闪而过，月光勾勒出她斗篷的一角，以及她手里提着的一个银色手提箱。
箱子的缝隙里，正透出底片曝光般诡异闪烁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