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我一头撞进了那堵冰冷粗糙的砖墙。
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黏糊糊的果冻,一股陈旧发霉的红丝绒和铁锈混合的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再睁眼,我已经身处一条昏暗狭窄的后台通道,头顶的煤气灯滋滋作响,墙壁上挂着褪色的芭蕾舞裙,像一排排沉默的幽灵。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交响乐和刀叉碰撞的轻响。
血堡大典,已经开始了。
我猫着腰,贴着墙根溜到一处幕布的缝隙后。
金碧辉煌的大厅,穹顶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像一片凝固的星河。
长桌上铺着猩红的天鹅绒,衣着华贵的血族贵族们端着盛满鲜血的酒杯,脸上挂着程式化的优雅微笑。
老管家费恩站在高台上,一身笔挺的燕尾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就像这座城堡的活体标尺,精准,冰冷,毫无人情味。
我的视线越过人群,死死钉在远处二楼那扇紧闭的哥特式小窗上。
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正贴着玻璃,拼命地拍打着。
是艾莉亚!
她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即使隔着这么远,我也能读出那无声的呐喊——苏沐。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诸位。”费恩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他那苍老但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感谢各位莅临莉莉辛特家族的盛典。今日,我们共同庆祝艾莉亚殿下的康复。”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全场,像是在确认什么。
“至于那位曾侍奉殿下的女仆,苏沐,”他用一种宣布天气般的平淡语气说道,“因严重渎职,已于昨日被遣返回乡。从此刻起,此人姓名,将不再于血堡提及。”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感觉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嗡”地一下绷紧了。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眼神,在那一秒钟,集体放空。
就像是被拔掉了电源的机器人,前一秒还在交谈,后一秒就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紧接着,他们又像无事发生一样,重新举杯,微笑,只是眼神里,那一点点关于“苏沐”这个名字的困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我真的从未存在过。
高塔窗口,艾莉亚拍打玻璃的动作猛地一僵,小脸上露出痛苦而迷茫的神情。
她的记忆,正在被那块该死的神石强行压制、覆盖。
不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怒火像汽油一样浇在我的理智上,瞬间点燃。
我不再躲藏,一把扯开身上破烂的佣人服袖口,露出那截爬满了暗红色纹路的手臂。
在烛光的映照下,那些纹路下的血管正像荧光棒一样,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我深吸一口气,从幕布后大步走了出去。
“咚、咚、咚。”
我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交响乐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那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看疯子、看小丑的、混杂着鄙夷和不解的眼神。
我无视他们,走到离高台最近的一张餐桌旁,用指甲划破手臂。
一滴闪烁着金色微光的血液,悬而未落。
离我最近的一位狼人长老,那个留着两撇夸张翘胡子的家伙,鼻子猛地翕动了几下。
他放下酒杯,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震惊和贪婪。
“这……这个味道……”他喃喃自语,声音大到足够半个大厅的人听见,“像是……始祖摇篮曲的前奏?”
费恩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猛地一挥手,阴影中,一道窈窕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滑出。
是莫甘娜,那个专职负责“处理”麻烦的影缚者。
她对着我,红唇轻启,吐出一口肉眼可见的灰色雾气。
那雾气没有味道,没有温度,却比任何毒药都来得恶毒。
被它扫过的瞬间,周围贵族看我的眼神立刻变了。
那种纯粹的、发自灵魂的嫌恶,仿佛我是一团会走路的腐肉,光是存在于此,就是对他们高贵感官的极致侮辱。
社会性死亡?妈的,老娘今天就是要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千钧一发之际,我没退反进,猛地跃上身旁的餐桌,在贵族们的惊呼声中,借着桌沿狠狠一蹬,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扑向半空中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手指扣住冰冷的黄铜支架,身体在半空中危险地晃了晃。
我没空去管下面的混乱,用尽全力爬上吊灯最顶端的支架,稳住身形。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臂,将手腕重重地磕在尖锐的水晶棱角上!
“噗嗤!”
鲜血,不再是一滴滴,而是一股脑地喷涌而出,浇灌在层层叠叠的水晶灯体上。
接触到血液的刹那,整座吊灯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生命源泉】,逆向爆发!
“轰——!”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脑子里,仿佛被引爆了一颗信息炸弹。
无数画面强行挤进了他们的意识!
那不是他们的记忆,是我的!
画面里,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装裙,一看就是现代社畜的我,正站在一棵盛放的樱花树下。
一个只有五岁模样、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艾莉亚,正紧紧牵着我的手,奶声奶气地仰头说:“姐姐,说好了,你要陪我看每一个春天的花。”
那是我穿越前的模样,那是艾莉亚最纯粹的依赖。
一个年轻的血族捂着头,惊恐地指着我:“我……我想起来了!她是……她是殿下的……”
“闭嘴!”
费恩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块金色的怀表,疯狂地催动神石的力量,试图用更强大的遗忘之力覆盖这该死的记忆。
可晚了。
我的血已经渗入了吊灯的每一个棱面。
光线被折射,扭曲,在整个大厅的墙壁、天花板、甚至人们的脸上,投射出成千上万朵缓缓绽放的黑色玫瑰虚影。
梦境与现实交织,存在与虚无碰撞。
宾客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
他们可以被强行抹除记忆,但我的“生命源泉”却把这份记忆的“感觉”,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们的潜意识。
你可以忘记玫瑰,但你永远忘不掉被刺扎过的疼。
“轰隆!”
高塔的玻璃应声炸裂!
艾莉亚像一只挣脱囚笼的银色小鸟,不顾一切地从窗口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庭院的草坪上。
她疯了一样冲向大厅,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记得你!苏沐!你是我姐姐!”
那一刻,城堡里所有的镜子——穿衣镜、梳妆镜、装饰镜——同时“砰”地一声爆裂!
无数碎片悬浮在半空中,在血色月光的映照下,缓缓拼凑出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苏沐在此。
高台上的费恩踉跄着后退一步,他死死盯着手心里的怀表,那颗转动的石眼上,悄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而我,站在摇摇欲坠的灯架之上,俯瞰着这场由我一手导演的盛大混乱。
我缓缓摊开手掌,那片曾经空白的皮肤上,代表我名字的纹路,正一笔一划地重新浮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我看着脚下那个因为神石受损而脸色惨白的老管家,看着那枚从他手中滑落,掉在红毯上、闪着微光的怀表碎片,对着虚空,也对着我自己,轻声说:
“现在,轮到我来定义‘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