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暗门背后透出的霉味儿简直比老北京胡同里的咸菜缸还冲，但我此刻闻着却觉得无比亲切。
我攥着那半块还在发烫的神石碎片，像个刚跑完马拉松的流浪狗，呼哧带喘地跌进了无影俱乐部。
这里还是那副只有破桌烂椅的鬼样子，但空气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躁动——像暴雨来临前疯狂搬家的蚂蚁群。
“回来了。”
卡洛斯坐在那张快散架的木椅上，声音抖得像筛糠。
他没看我，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的胸口。
那里的绷带已经被这一整晚的折腾扯得七零八落。
他颤抖着手，指甲甚至划破了那些类似水银般的皮下组织，一点点撕开了最贴肉的那层纱布。
没有预想中腐烂的空洞。
在他灰白色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朵漆黑、妖冶的玫瑰烙印。
那是我的血刚才在大典上强行“广播”出去的记忆锚点。
“咚、咚。”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
“听见了吗？”卡洛斯抬起头，那张缠满布条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我发誓他在哭，因为那些绷带正在迅速被某种透明的液体浸透，“第十三次了……老子被那个老混蛋抹杀了十三次，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这里有个东西在跳。”
旁边那个叫汤米的小鬼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他趴在吧台上，手里的铅笔都要被捏断了。
笔尖在泛黄的草纸上疯狂摩擦，留下两行黑得扎眼的字迹：
“苏沐把记忆抢回来了。”
“苏沐救了我们。”
一秒，两秒，五秒……
字迹没有像以前那样化作飞灰。
整整十秒钟，那两行字像是焊在纸上一样，直到第十一秒才开始缓慢褪色。
“能留住了……真的能留住了！”汤米激动得从高脚凳上摔了下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又蹦又跳。
还没等我喘匀气，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脆响。
墙角那面最大的落地镜泛起一阵水波纹，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迈了出来。
妮娜手里提着那个银色手提箱，右眼原本是眼珠的位置，此刻嵌着一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碎片。
“别高兴得太早，这也就能撑个把小时。”妮娜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但她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一丝……敬畏。
她把手提箱往桌上一扔，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费恩那个老变态手里的怀表镶嵌的是‘左眼’，主掌‘遗忘’。而我这只，是‘右眼’，主掌‘记录’。五百年前，这原本是一对完整的神石。”
我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拿起桌上不知谁剩下的半杯水灌了一口：“所以他是怎么变成独眼龙的？为了扮酷？”
“为了封印。”妮娜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看起来像是一滴眼泪的化石，“艾莉亚殿下体内沉睡着始祖莉莉丝的意识，那是能毁灭世界的力量。费恩为了压制这股力量，亲手剜出了自己的右眼献祭给静默回廊，换取了绝对的控制权。”
她把那枚冰晶递给我：“这是上一任女仆长奥菲莉亚临终前藏在镜子缝隙里的。神石虽然霸道，但有个致命的Bug——它怕‘未完成的愿望’。越是纯粹、越是遗憾的愿望，越能卡住神石的逻辑齿轮。比如……一首孩子没唱完的歌。”
我捏着那枚冰晶，触感凉得钻心。
“歌？”我愣了一下。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卡洛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他绷带的缝隙里就会渗出那种诡异的银色丝线，那是他在崩溃的边缘。
“《发条兔子之歌》。”
卡洛斯的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桌面，“我是艾莉亚殿下的第七任侍卫。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觉得那个小丫头整天被关在高塔里太可怜了。我就教了她这首人类的童谣。”
他苦笑了一声，胸口的黑玫瑰烙印随着呼吸一明一灭：“结果被费恩听到了。他说‘多余的情感是唤醒始祖意识的毒药’。当天晚上，我就没了。”
他猛地伸出手，那只手已经有一半开始透明化，但他还是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那颗刚刚学会跳动的心脏上。
“苏沐，趁现在。”他的眼神狂热得像个赌徒，“用你的血，把我的愿望种进去！我想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怕她，有人是真心盼着她能像个普通小孩一样快乐！”
我看着他，心里莫名发酸。
这就是那个老管家所谓的“守护”吗？
把所有真心对艾莉亚好的人，都变成了只有代号的幽灵。
我没有废话，指甲再次划破早已伤痕累累的指尖。
一滴鲜红中带着金芒的血珠，精准地滴落在他胸口的玫瑰烙印上。
“滋啦——！”
像是一滴水落进了滚油里。
刹那间，卡洛斯周身迸发出一股刺眼的金光。
那些缠了他不知多少年的肮脏绷带，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寸寸断裂，像漫天飞舞的白蝴蝶。
当绷带落尽，我看清了他赤裸的上身。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皮肤。
那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刻痕。
每一道刻痕都是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被强行抹去的历史。
“安娜、大卫、罗伯特、小苏西……”
全都是曾经照顾过艾莉亚，却因为给了她一颗糖、讲了一个笑话、或者仅仅是给了她一个拥抱，就被费恩无情抹杀的侍女与侍卫。
卡洛斯竟然把这些被世界遗忘的名字，全都刻在了自己的灵魂体上！
“看啊！我们都在！”
卡洛斯仰头大笑，笑声豪迈又悲凉，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老东西以为只要删了数据我们就不存在了？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我们就永远活着！”
然而，笑声未落，他的身体就开始像接触不良的全息投影一样剧烈闪烁。
“不好！他的灵魂载量超标了！”妮娜脸色大变，一把冲过来，“你给他的‘存在感’太强，他这个破损的容器撑不住！”
眼看卡洛斯就要炸成一堆数据流，妮娜猛地闭上左眼，右眼那块神石碎片爆发出吸尘器般的强光。
“进来！”
随着她一声厉喝，卡洛斯化作一道流光，既然被强行吸入了她右眼的神石之中。
下一秒，那块蓝色的碎片表面，浮现出卡洛斯那张虽然模糊、却带着解脱微笑的脸。
“算是保住了。”妮娜捂着眼睛，身形晃了晃，显然这一手消耗极大，“他在镜界里暂时不会消散。而且……”
她忽然松开手，那只神石右眼闪烁着幽深的光芒，像是连接着另一个时空的监控探头。
“现在，这只眼睛吸收了卡洛斯的因果，我能替你们看见费恩的视觉盲区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俱乐部的那面墙。
原本那些照片上被涂成黑疙瘩的人脸，此刻正在一点点褪去墨迹，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那是几十张生动的笑脸。
而最中间的一张老照片上，黑墨褪去后，露出的脸让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还在襁褓中的艾莉亚。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那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
那是年轻时的费恩。
“看来，这老头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还要狗血。”我喃喃自语。
妮娜忽然按住右眼，呼吸急促起来：“嘘……我想我看的一点了不得的东西。费恩现在正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
她抬头看着我，神情古怪：“他手里拿着那块裂了的怀表，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