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是从那只银色手提箱的合页缝隙里漏出来的,带着一股子旧时代胶卷受潮后的霉味。
窗台上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妮娜那只投射着画面的神石右眼猛地一颤,画面里的书房角落,竟然多出了一个蹲在窗棱上的影子。
是霍德尔。
这个把“存在感”当期货炒的奸商,正像只看见腐肉的秃鹫,蹲在费恩那间守备森严的书房窗台上。
原来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光,是他正在撬费恩的墙角。
“啧啧,真是感人肺腑。”霍德尔的声音透过妮娜的视觉连接,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开了个低音炮。
他那双枯瘦的手指拨弄着手提箱的密码锁,“这老头每晚都把自己那点可怜的父爱切片,用神石打碎了喂给那个小公主。他以为这是在填补艾莉亚缺失的母爱,其实这就是在拿过期水泥补大坝——看着结实,里头全是空的。”
画面里,费恩根本没察觉到窗台上的不速之客。
他正佝偻着背,粗糙的拇指反复摩挲着那块怀表。
透过神石的高清变焦,我终于看清了表盖内侧那行细如蚊呐的小字:
“致吾女莉莉安——愿时间永远停留在你微笑的那一秒。”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莉莉安?
那个传说中费恩早夭的人类女儿?
“想要这个吗?”霍德尔突然把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怼到了“镜头”前,隔着空间冲我咧嘴一笑,露出那个标志性的缺牙豁口,“这是莉莉安最后哼的那段摇篮曲,被费恩那个老疯子封在神石的裂缝里了。只要用你那特殊的血稍微‘滋润’一下,就能把这老头的脑子暂时搅成一锅粥。”
他从箱子里捏出一段半透明的、像果冻一样的胶片,在手里晃了晃:“报酬嘛……让我听听你血管里的声波。那种生命力流动的声音,可是黑市上的绝版黑胶唱片。”
“成交!”我几乎没有犹豫。
妮娜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苏沐,我送你过去。只有五秒钟的‘镜面穿梭’窗口,过时不候!”
镜面泛起涟漪,我像个跳水的运动员,一头扎进了那光怪陆离的通道。
失重感转瞬即逝。
下一秒,脚底传来的不再是俱乐部发黏的地板,而是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书纸味和一股淡淡的蜡烛熄灭后的焦香。
我屏住呼吸,借着巨大的红木书架做掩护。
费恩就坐在离我不到三米的那张摇椅上。
他对着面前空荡荡的空气,眼神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莉莉安,别怕。爸爸这次把窗户都封死了,那些坏孩子进不来的。爸爸这次一定保护好你……”
他疯了。
他真的把艾莉亚当成了那个死去的女儿在养。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怀表突然发出急促的“滴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表盘上的指针疯狂乱转,最后定格,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全息投影。
那是艾莉亚!
但不是现在的艾莉亚,而是更小的时候,大概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团子。
她正笨拙地追着一只蝴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竟然是费恩偷偷录下来的!
我看着那个被称为“铁血管家”的老人,此刻正贪婪地盯着那虚幻的影像,浑浊的眼泪顺着那张扑克脸往下淌。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始祖的守门人,只是个被回忆囚禁的可怜虫。
我深吸一口气,刚想伸手去够霍德尔扔在书架顶端的那截“胶片”,脚下的老旧地板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
糟糕。
费恩的背影瞬间僵硬。
那股子令人窒息的慈父气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意。
他猛然转身,那只原本也是神石的左眼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银光,像两把利剑直刺我的面门!
“你竟敢窥探神之领域!”
那吼声简直像是个低频声波武器,震得我耳膜生疼,脑瓜子嗡嗡作响。
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我狠狠咬破舌尖,一口混着唾液的血雾对着他手里的怀表就喷了过去!
“噗——”
【生命源泉】的血液在这个充满了死寂魔力的房间里,简直就是泼进油锅里的冷水。
血珠精准地渗入怀表的表壳缝隙,接触到了那藏在深处的“胶片”。
“睡吧,睡吧,亲爱的宝贝……”
一段有些走调,还夹杂着咳嗽声的童谣旋律,幽幽地从怀表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稚嫩、虚弱,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碎的依恋。
那是真正的莉莉安的声音。
原本还要冲上来扭断我脖子的费恩,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枯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里的银光像是电压不稳的灯泡,忽明忽暗。
“不……不!这不是莉莉安!”他痛苦地抱着头,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吼,“莉莉安还在睡觉……她还在睡觉!别吵醒她!”
随着他的崩溃,无数记忆碎片像炸开的烟花一样在房间里乱飞。
我看见了!
五百年前的大雨夜,年轻的费恩跪在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前,浑身湿透。
而在他身后,那座巨大的黑色棺椁前,始祖莉莉丝的虚影正缓缓消散。
“费恩,我的时间到了。”
“我发誓!”年轻的管家把头磕在泥水里,鲜血直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任何人伤害您最后的血脉!哪怕……哪怕要把这世界变成一座只有我们两人的孤岛!”
这就是他的执念?为了一个承诺,把自己活成了画地为牢的狱卒?
趁他精神防线全面崩盘的瞬间,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过那块烫得吓人的怀表,转身就往窗台上的“镜面通道”跳!
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
“把她放下!你这个蠢货!”费恩的声音在背后炸响,带着一种绝望的恐惧,“你以为唤醒她就是救她?那首歌……那首《创世歌谣》一旦完整,世界就会重归混沌!艾莉亚就是那个开关!”
我根本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抱着怀表一头撞进了霍德尔撑开的镜面涟漪里。
只是在穿过镜面的最后一秒,怀表的夹层突然松动,滑落出半张泛黄的乐谱。
我下意识地一把抓住。
借着通道里迷离的光线,我看清了乐谱上的标题,那字迹娟秀,明显出自女性之手,而旁边的批注却是费恩那刚硬的笔触:
《静默安魂曲》——作词:奥菲莉亚 / 作曲:费恩。
这竟然是上一任女仆长和这个老古板共同创作的……封印之歌?
还没等我细想,整个人就像被甩干机吐出来的衣服一样,重重地摔在了无影俱乐部的地板上。
“咳咳……”
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差点踩到一根手指。
是汤米。
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根快磨秃了的粉笔,在地板上疯狂地画着什么。
那是一朵朵漆黑的玫瑰花。
诡异的是,每一朵玫瑰的花蕊位置,都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一个个时间点和坐标。
“这是什么?”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汤米抬起头,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聚焦,声音轻得像风:
“这是费恩今晚的巡逻路线……但我发现,这路线连起来,好像是一个召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