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漆黑的液体并没有按照物理定律滴落地板,反而像是有自我意识的毒液共生体,顺着我的脚踝一路逆流而下,径直钻进了我脚底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我看傻了。这算什么?我的血还是个高科技3D打印材料?
下一秒,地上的影子剧烈沸腾起来,不再是薄薄的一层平面,而是像被充了气的气球,迅速从地面隆起、拉长。
不过眨眼功夫,一个漆黑的人形实体就矗立在了我身边。
它的五官模糊,只有轮廓跟我一模一样,就像是我的底片。
最要命的是,它那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此时正燃烧着那只灰烬左眼里才有的火光。
只不过这火不再是死寂的灰,而是像我的生命源泉一样,变成了暖烘烘的金色瞳孔。
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那种感觉……就像我在照镜子,但这镜子成了精。
姐姐的影子……好像活了?
艾莉亚凑过来,胆大包天地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在那黑漆漆的影子上戳了戳。
我也屏住了呼吸,生怕这玩意儿一口把小公主给吞了。
谁知那影子竟然微微低头,甚至配合地把脸凑过去让艾莉亚戳。
艾莉亚的眼睛瞬间亮成了两颗大灯泡,她回过头,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姐姐,它是软的!
而且……它在笑耶!
笑?
我看了一眼那这就差把酷炫写在脸上的黑影,心说你哪只眼睛看到它笑了,它连嘴都没有。
但我确实感觉到了一种情绪。
一种从灵魂连接处传来的、纯粹的喜悦和依恋。
就像是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握住了大人的手。
这边的温情还没结束,那边的残局也到了收场的时候。
随着静默安魂曲的瓦解,费恩身上那种足以压垮整座地牢的恐怖气场彻底散去。
他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笔挺的脊背佝偻下来,像是一座坍塌的古堡。
他没反抗,甚至主动伸出双手,让妮娜用魔力凝聚的枷锁扣住了手腕。
我就没想过能活着走出这里。
费恩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心死后的平静。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裂了纹的怀表,摩挲了最后一次,然后颤巍巍地递到了艾莉亚面前。
艾莉亚没接,只是用那双金色的黄金瞳静静地看着他。
替我告诉莉莉安……春天很美。
费恩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怀表轻轻放在了艾莉亚脚边的石板上。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卸下了背了五百年的大山。
隧道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老秦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虽然只剩一副骨架,但这老骷髅走起路来比超模还有范儿。
他走到费恩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费恩先生,静默回廊的守夜人职位空缺已久,那是离亡者最近的地方,我想您会喜欢的。
费恩点了点头,跟着老秦走进了黑暗的隧道。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得很清楚,老秦那光秃秃的耳洞里,那朵一直含苞待毙的声之花,竟然盛开了。
粉白色的花瓣微微震颤,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般的柔光——那是五百年前,血堡后山那棵巨大的樱花树,花瓣漫天飞舞。
原来,这就是春天。
这场闹剧结束后,日子过得快得像按了倍速播放键。
无影俱乐部那帮孤魂野鬼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户口本。
因为存在感的回归,他们的身体不再是半透明的虚影,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享受阳光和垃圾食品了。
汤米这小子最有商业头脑,他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盘了个店面,开了家文具店。
招牌是个手绘的巨大黑玫瑰,下面写着只要是你写的,都能成真——当然是骗人的,但他店里的铅笔确实卖断了货。
据说那上面的木纹都是他自己刻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魔法波动,专治考场忘词。
卡洛斯官复原职,成了血堡新任的侍卫长。
这木头脸现在走路都带风,胸前那个原本象征耻辱的玫瑰烙印,现在被他当成了军功章,每天擦得锃亮,说是永不褪色的忠诚勋章。
最绝的是霍德尔,这奸商竟然把我们在地牢里那一战的画面做成了胶片,在黑市上高价兜售。
当然,他很鸡贼地剪掉了所有血腥镜头,只保留了最后我牵着艾莉亚的手,在声之花粉营造的樱花雨中走出来的背影。
标题我都替他想好了:《霸道女仆俏公主:我在地牢看樱花》。
某个深夜,月光把卧室的地板照得像铺了一层霜。
我坐在梳妆镜前,像往常一样梳理头发。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气色不错,这几天被艾莉亚各种补品灌得我都快流鼻血了。
当我撩起颈侧的长发时,动作突然顿住了。
原本那里有一道因为动用生命源泉过度而留下的暗红纹路,此刻竟然变了颜色。
它化作了璀璨的金色,像是一株有生命的藤蔓,顺着我的锁骨一路向下,蜿蜒过手臂,最终延伸到了……我的指尖。
而这藤蔓并没有在指尖终结。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那个黑色的影子正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个忠诚的卫士。
那金色的藤蔓竟然穿过了空气,连接在了影子的手臂上,让它原本漆黑的身体多了一丝神圣的金边。
这不仅仅是力量的具象化,这是一种共生。
叫我‘溯光’吧。
空气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是那种震动耳膜的声波,而像是风吹过一串精致的银铃,清脆,空灵,直接在我的脑海里炸响。
我吓得手里的梳子都掉了,猛地转头盯着影子:你会说话?
影子——或者说溯光,那双金色的眸子微微弯了弯,点了点头。
莉拉最后的馈赠。
它抬起手,指了指我颈侧的金色藤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讲睡前故事,她在消散前,把最后一点神性藏在了你的影子里。
只要有光的地方,我就在。
莉拉……那个传说中为了保护艾莉亚而牺牲的前任女仆长,也是我的前身?
我心头一酸,还没来得及感伤,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狼嚎。
我探头一看,只见几百只灰耳犬正整整齐齐地蹲在血堡的广场上,统一仰着狗头看着天。
它们那特有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着漫天的星斗。
每一颗星星都在闪烁,那种频率……竟然像是在哼唱一首无声的摇篮曲。
这帮傻狗,大半夜的搞什么浪漫。我忍不住笑了,眼眶却有点热。
姐姐……
膝盖上一沉。
原本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艾莉亚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下来,像只考拉一样趴在我的膝头,银色的长发铺了一地。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姐姐别丢下我……那是噩梦的余韵。
别怕,我在呢。
我轻手轻脚地把她抱紧,刚想伸手去拿床头的故事书。
溯光却先我一步动了。
它蹲下身,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从那漆黑的掌心里变戏法似的托起一株半透明的声之花,轻轻放在了艾莉亚的小手里。
花蕊轻颤,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白噪音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荡漾开来。
那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是我们初遇那天,我在垃圾桶旁捡到她时,那个雨夜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雨声里没有寒冷和饥饿,只有被大衣包裹的温暖。
艾莉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把脸在我的腿上蹭了蹭,沉沉睡去。
我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梳妆镜。
月光如水,镜子里映出了我们三个人的倒影。
我,艾莉亚,还有溯光。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