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星拍卖行位于哨城相对富裕的南区,是一栋石木混合的三层建筑,门面并不张扬,没有过多浮夸的装饰,只有门楣上镶嵌着一枚磨损的银星徽记,在灯火下泛着黯淡的光泽。然而,那种厚重的石墙、紧闭的雕花橡木门以及门口两名身着干净制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守卫,都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底蕴与门槛。
塞拉菲娜出示了二人的临时猎人徽章,以及玛尔瓦额外开具的、带有老猎人庇护所钢印的信用证明。守卫仔细查验后,微微侧身,放她们入内。
踏入内部,光线骤然变得柔和而集中。大厅比从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呈环形结构,中央是一个被魔法灯柱照得雪亮的圆形展示台,四周是逐层升高的阶梯式座位,由深色硬木打造,铺着深红色的绒垫。二楼则环绕着数个悬挂着厚重帘幕的私密包厢,帘隙后偶尔有人影晃动,俯瞰着下方众生。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熏香、上好皮革、陈旧羊皮纸以及……一种经过精心打理的、属于大量流通金币的微妙气息。这是一种秩序下的欲望场。
客人已是三教九流。衣着华贵、手指上宝石闪烁的商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神色冷峻、身上带着淡淡血腥气的佣兵头目独自占据一角;也有像她们这样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如刀的猎人散坐在各处。低沉的交谈声如同蜂群嗡鸣,充斥着整个空间。
她们被引至一楼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座位。塞拉菲娜在宽大的黑袍下仿佛闭目养神,实则已将感知如同最细微的蛛丝般悄然释放,捕捉着场内流动的每一缕气息、每一段压低的对话。
艾尔琳则有些新奇地观察着周围,作为曾经的洛瑟恩王女,宫廷宴会与庆典她见识过不少,但这种充斥着赤裸裸交易与边境粗粝感的拍卖会场,还是第一次踏入。她能感受到那些审视的目光,有的带着估量,有的带着漠然,也有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塞拉菲娜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漫过嘈杂的表层,捕捉着二楼某个未完全拉紧帘幕的包厢内,一段毫不掩饰的交谈。
一个声音油腻而志得意满,属于一个手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身材肥硕的商人:“……克劳德,不是我说,今晚别的都可以让,唯独最后那件‘压轴’,老子势在必得。为了她,我特意从南边调了一笔款子过来。”
另一个略显谨慎的声音回应,是那个叫克劳德的富商:“哈罗德,你疯了?为了一个精灵?再漂亮也是异族,而且我听说了,她那样子……有点‘麻烦’。拍卖行的人讳莫如深,只保证‘绝对稀有’,可没保证‘绝对温顺’。买回去当个摆设?还是你指望她能给你管账?”
哈罗德发出低沉而猥琐的笑声,戒指磕碰声清晰可闻:“管账?呵,克劳德,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贫乏。精灵,尤其是这种发色和瞳色的……你见过几个?那是活的传奇,行走的艺术品!放在宅邸里,光是看着,就是地位的象征。至于‘麻烦’?”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兴奋,“驯服的过程,才是乐趣所在。我有的是办法让她学会‘温顺’,从身体到灵魂……啧啧,想想那副高傲的样子被彻底碾碎,只能依附于我,那才是极致的享受。我连地下室都重新布置好了。”
克劳德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再劝阻:“随你吧,老伙计。不过我可提醒你,今晚盯着那精灵的,恐怕不止你一个。北边来的那个军需官,还有‘黑荆棘’那个女头子,似乎都感兴趣。价格……恐怕会飙到一个离谱的数字。”
“钱不是问题!”哈罗德斩钉截铁,“这种机会,一辈子可能就碰上一次。等我玩腻了……转手卖给更有‘品味’的收藏家,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
“一个精灵?有意思。” 塞拉菲娜的低语几不可闻,却精准地传入身旁艾尔琳的耳中。
艾尔琳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兜帽遮掩的侧脸:“你在说什么?”
塞拉菲娜微微偏头,红瞳在阴影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泽,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嘲讽与某种决断的意味:“我说,我们这一趟,除了药水,恐怕还会有点‘意外收获’。我最后攒下的这点家当……估计要不保了。”她顿了顿,侧眸看向艾尔琳,嘴角似乎勾了勾,“这笔额外的开销,可得记在你头上,我亲爱的小公主。”
艾尔琳听得云里雾里,但“记在你头上”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不由得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的债务似乎又在无形中增加了一笔。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的魔法灯柱亮度增强,一位身着剪裁合体深色礼服、笑容职业而精准的中年男人走上了展示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经过某种简易的扩音装置,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地传遍全场。
“尊敬的各位来宾,晚上好。欢迎莅临银星拍卖行本月度专场。规矩想必大家都懂,价高者得,落锤无悔。那么,我们开始今晚的旅程。”
拍卖准时开始。前期的拍品正如塞拉菲娜所料,多是些珠宝古董、以及来自遥远又神秘的东方国度运来的稀有香料和顺滑美丽的丝绸、几张完整而美丽的雪豹皮、几套锻造精良的矮人风格板甲,甚至还有两份通往更安全内陆城市的商队护卫长期合约。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逐渐升温,但塞拉菲娜始终如同岩石般沉默,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艾尔琳也只是静静看着,学习着这种独特的交易方式。
直到大部分常规拍品落定,主持人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他轻轻拍了拍手,示意助手搬上下一件物品。然而,搬上来的并非托盘或箱子,而是两个身形魁梧、表情麻木的壮汉,推着一个蒙着厚重黑布、足有一人高的方形物体上台,轮子碾过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和窸窣声,不少知情者或预感到了什么的人,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复杂的光芒......好奇、贪婪、或是毫不掩饰的淫邪。
“诸位,”主持人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加抓人耳膜,笑容里掺杂着一丝引人探究的、近乎残酷的兴味,“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殊。它并非冰冷的金属或沉默的宝石,而是……一件‘活的瑰宝’。其稀有程度,堪称万中无一,足以成为任何收藏中最耀眼的核心!”
他刻意停顿,让悬念发酵。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他抓住黑布一角,猛地向下一扯!
哗——黑布滑落。
场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几声压抑的惊呼。
笼内,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蜷缩在角落。
那是一位女性精灵。
即使身陷囹圄,形容略显憔悴,穿着仅能勉强蔽体的简陋灰布片,赤足戴镣,她也美得惊心动魄,如同被暴风雨打落凡尘的月光。肌肤是近乎透明的皎白,仿佛常年浸润在森林的晨雾与星光之中。银白的长发泛着一种非自然的、淡淡的光晕,即便在这牢笼中也未曾完全黯淡。尖细优雅的耳朵从几缕银发中无力地垂下。
她的手腕和脚踝上,戴着灰沉沉的金属镣铐,表面刻着抑制魔力的符文,使得她周身没有丝毫魔法波动,显得异常脆弱。
然而,最令人过目难忘的是她的眼睛。当黑布掀开,强光刺入时,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并非精灵常见的翡翠绿或天空蓝,而是一种深邃、神秘、仿佛沉淀了千年星辉与夜露的紫罗兰色。此刻,这双紫罗兰眼眸中没有泪水,没有卑微的乞求,甚至没有明显的愤怒。只有一片冻结的、深不见底的湖面,冰冷,沉寂,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极寒之下。唯有最敏锐的观察者,才能在那湖面最深处,捕捉到一丝微弱却顽强燃烧的、属于不屈灵魂的火焰。
她微微转动脖颈,紫罗兰色的瞳孔仿佛能穿透场内的喧嚣与欲望的迷雾,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拍卖场那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一双熔岩般炽热、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红瞳,正透过黑袍的阴影,毫不避讳地、平静地回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