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如同藤蔓,一旦缠绕上心头,便会疯狂滋长,将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细节都勒出清晰的痕迹。自图书馆那“交错的控制”事件后,赵蕊对自己身体的监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她像一个高度戒备的哨兵,巡视着意识与躯体的每一寸边界。而一种新的、难以用意志力压制的“异常”,正以一种最原始、最难以抗拒的方式——食欲,向她宣告着另一个存在的痕迹。
那是一个被阳光晒得有些慵懒的周末下午。商业街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在暖融融的空气里。赵蕊和好友小薇穿梭在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小薇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对美食毫无抵抗力。
当她们路过那家新开的“豪爽炸鸡”店时,极具侵略性的香味如同无形的钩子,猛地攫取了两人的注意力。那是混合了高温油脂、腌制调料和面粉焦香的气味,浓烈而直接。
“哇塞!这也太香了吧!”小薇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一把挽住赵蕊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店里金黄诱人的宣传图,“蕊蕊,走走走,我们去买一份!听说他家的辣味炸鸡翅是一绝!”
若是往常,赵蕊会微微蹙眉,带着她惯有的、略带矜持的优雅婉拒。她会轻声说:“太油腻了,对皮肤不好哦。”或者,“我还不饿呢,你去买吧,我看着就好。”她多年的饮食习惯早已定型,倾向于清淡、精致、高蛋白低脂肪的食物,像这种路边的、充满“罪恶感”的油炸食品,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今天不一样。
就在小薇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甚至没给赵蕊的大脑留下思考的余地,一股凶猛而纯粹的渴望,如同地下泉突然冲破岩层,从她身体最深处轰然涌起!
那不是她熟悉的、可以理性权衡的“想吃”,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生理性冲动的需求。她的唾液腺不受控制地加速分泌,口腔里仿佛已经提前尝到了那酥脆外皮在牙齿间“咔嚓”碎裂的触感,感受到了滚烫的、饱含肉汁的鸡肉混合着辛辣调料在味蕾上爆炸开的、近乎野蛮的满足感。这感觉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带着一种与她以往饮食偏好格格不入的、属于力量和热量的粗犷气息。
“好……好啊。”
一个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顺着那渴望的洪流就从她喉咙里滑了出来。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的雀跃。
这个干脆的“好”字,让挽着她的小薇都愣住了。小薇停下脚步,扭过头,像看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着赵蕊,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咦?!!”她拖长了尾音,语气充满了惊奇,“赵蕊同学,你今天怎么了?被附身啦?以前拉你来吃这种店,比登天还难!你不是总说这是‘热量炸弹’、‘皮肤杀手’吗?”
好友无心的一句“被附身了”,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赵蕊心中最敏感、最恐惧的猜想。她心脏猛地一缩,背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连忙找补道:“呃……人、人是会变的嘛。偶尔……偶尔放纵一下也没关系吧?而且……今天闻着确实特别香。”她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她自己看来,都充满了被欲望驱使的窘迫。
小薇虽然觉得奇怪,但美食当前,也没多想,兴高采烈地拉着她挤进了排队的人群。
等待的过程中,赵蕊的心绪难以平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对炸鸡的强烈渴望,并非源于她自己的意志。它像一股外来的电流,在她体内窜动,干扰着她的正常感知,甚至……操控了她的语言和行为。她站在这里,闻着那油腻的香气,胃里竟然真的开始蠢蠢欲动,期待着那高热量的食物。这太可怕了!
炸鸡到手,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小薇已经迫不及待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块啃了起来,满足地眯起了眼。
赵蕊犹豫了一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块。然而,她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生疏且笨拙。她不是小口品尝,而是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架势,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咔嚓!”酥脆的外皮应声而裂,滚烫的肉汁险些烫到舌头,浓烈的咸香和辣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那是一种极其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味觉冲击,完全不同于她习惯的细腻、层次丰富的甜点或沙拉。
但奇异的是,身体反馈回来的,并非预想中的排斥,而是一种……原始的、酣畅淋漓的满足感!仿佛某个沉睡的、渴望能量与脂肪的部分,终于得到了慰藉。
“怎么样?够味吧!”小薇含糊不清地问,嘴角还沾着一点辣酱。
“……嗯,挺……挺过瘾的。”赵蕊含糊地应着,慢慢咀嚼着,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重。这种口味的突变,这种近乎粗放的进食方式……这绝不属于她赵蕊!这更像……更像是一个正在长身体、运动量巨大的男生的饮食习惯!
苏昊!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消耗着大量卡路里的学弟!这种对高热量、重口味食物的渴望,难道是他的灵魂印记,正在渗透、覆盖她原有的味觉偏好?
这绝非孤例。
几天后的家庭晚餐,母亲李婉做了一道凉拌牛肉,特意将其中一盘没有放香菜,推到赵蕊面前:“喏,知道你不吃香菜,这份是你的。”
赵蕊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旁边那盘点缀着翠绿香菜叶的版本。那独特而浓烈的香气,以往是她避之不及的,此刻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她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看起来……好像挺清爽的?尝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仿佛是她自己的想法。她甚至没有征求母亲的同意,筷子就已经伸了过去,在父母惊讶的注视下,夹了一小撮混合着香菜的牛肉,放入了口中。
那强烈的、带着特殊气息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皱眉吐掉,但味蕾传递回来的信号,却是一种……奇异的适应,甚至觉得这味道颇为清新解腻,让牛肉的香气更有层次。
“蕊蕊?!”母亲李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香菜了?你以前不是说闻到那个味道就想吐吗?”
父亲赵明远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赵蕊的筷子僵在半空,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她看着父母探究的眼神,心中一片慌乱。“我……我也不知道,”她低下头,声音细微,“就……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难接受了。”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她自己都不信。
朋友的疑问,家人的惊讶,像一面面清晰的镜子,照出她身上发生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改变。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品味偏移”——从拒绝油炸到渴望炸鸡,从厌恶香菜到主动尝试——在赵蕊高度警觉的内心世界里,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口味变化。它们是一个个确凿的证据链,冰冷地指向那个潜伏在她身体深处、名为苏昊的灵魂。
他不仅存在,而且他的影响力,正从最初的情绪渗透、生理感知,逐渐蔓延到更具体、更日常、更难以防范的层面——她的味蕾,她的饮食偏好,她十几年建立起来的生活习惯。
赵蕊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被侵蚀感。她的身体,这个她最为熟悉的领域,正在被另一个灵魂的印记,从最细微的感官层面,一点一滴地蚕食、占据。她站在镜前,看着那张依旧精致完美的脸庞,却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刻的、令人不安的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