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陷入一片刻意营造的静谧之中,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赵蕊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置于小腹,闭上眼睛,开始了她前所未有的大胆尝试。
起初,是刻意放缓的呼吸。一呼,一吸,将白日里的纷扰、父母的担忧、身体的细微感知,一点点剥离、沉淀。意识像退潮的海水,缓缓从四肢百骸收回,汇聚向核心。
这并非易事。杂念如同水面的浮萍,不断涌现——论文的 deadline、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体内那隐约存在的异物感……她努力保持专注,像耐心的渔夫,一次次将杂念的浮萍轻轻拨开,让意识之水下潜。
渐渐地,外部世界的声光信号变得遥远、模糊。身体的感觉也开始淡化,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不再清晰地感知到床铺的柔软,空气的流动,而是进入了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纯粹的意识状态。
她开始“下沉”。
并非物理上的下坠,而是一种感知上的、朝向内在核心的深入。周围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种混沌的、如同深海般的暗蓝色,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之分,只有无尽的、缓慢流动的能量和模糊的光影。这里是意识的基底,是思维诞生的源头,也是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踏足过的领域。
在这里,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异响”的存在。它不再仅仅是模糊的情绪碎片或陌生的记忆闪回,而是一团凝聚的、带着独特频率的意识能量体。它像一团微弱但坚韧的火焰,在她意识的海洋中沉浮,散发着与她的核心频率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波动——那是属于苏昊的灵魂印记。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意识的恐慌、无助,以及一种深沉的悲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它对“外部”信息(即她通过感官接收到的世界)的好奇,以及一种试图理解、试图连接的笨拙努力。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如同靠近一只受惊的、蜷缩在角落的动物。她的意识尝试发出第一道清晰的“信息”,不再是试探,而是正式的接触:
“苏昊?”这两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意识的深海中荡漾开清晰的涟漪。
那团属于苏昊的意识能量体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接的呼唤惊醒了。恐慌的情绪瞬间放大,如同受惊的刺猬般收缩起来,散发出强烈的戒备和抵触。
“……谁?!”一个微弱、带着剧烈颤抖的意识波反弹回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是……是你?赵蕊?!”
“是我。”赵蕊努力让自己的意识频率保持平稳,传递出并非敌意的信号,“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你。”
沉默。长久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沉默。只有两股意识能量在无形的边界上轻轻碰撞、试探。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苏昊的意识终于再次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迷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瓷器……”
“我不知道。”赵蕊如实回应,同时将关于瓷器的记忆碎片、自己的调查和困惑,打包成一股信息流,缓缓传递过去,“但我相信,那是一切的关键。我们……都被它困住了。”
信息的共享,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苏昊的意识在接收完信息后,那股极致的恐慌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认命般的绝望。
“所以……我回不去了,是吗?”他的意识波带着一丝哽咽的质感,“我的身体……我爸妈……”
赵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对原生家庭的深切思念,与她自己偶尔接收到的、关于遥远灯火和温暖饭菜的记忆碎片完全吻合。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有同情,有无奈,也有一丝同为“受害者”的共鸣。
“我不知道。”她再次重复,但这次,她的意识中带上了一丝决心,“但我们必须弄清楚。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在影响我,而我,恐怕也在影响你。”
她将自己观察到的品味偏移、情绪共鸣、记忆渗透,甚至那夜痛经时感受到的他的极致恐惧,都坦诚地传递了过去。
意识的交流,比语言更加直接,更加无法伪装。苏昊的意识在接收到这些信息后,剧烈地波动起来。他明白了赵蕊的处境,也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经历的、灵魂被同化的恐怖过程。
“……对不起。”一阵微弱的意识波动传来,带着真诚的愧疚,“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你的错。”赵蕊回应,意识中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也许,也不是我的错。我们只是……被卷入了某种无法理解的事情中。”
在意识的深海这次短暂而艰难的初次正式接触中,对峙的坚冰,在共同的困境和坦诚的交流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们依然是两个独立的意识,被困在同一具躯壳里,前景未卜。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和对抗者。他们知道了彼此的存在,确认了彼此的困境,并且,在无尽的黑暗深海中,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对方。
这次深入意识的探寻,未能提供答案,却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沟通。
当赵蕊的意识缓缓从深海“上浮”,重新与身体感官连接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她睁开眼,窗外已是黄昏。房间依旧安静,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她体内的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而战争的另一方,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异响”,而是一个有着名字、有着过去、有着同样恐惧和渴望的——苏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