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她的意识不再是温和的思绪,而是化作了一道凝练至极、饱含着她所有痛苦与愤怒的精神冲击,如同一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无形的巨锤,带着撕裂一切、净化一切的绝对意志,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向那个模糊的、可憎的光影!这是她的领域!她灵魂的子宫!岂容外来者玷污盘踞!
“嗡——!”死寂的意识之海因为这次狂暴的冲击而剧烈震荡,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陨石。苏昊的灵魂光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猛地被抛起,光芒瞬间黯淡、明灭不定,构成轮廓的光丝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解、消散于无形。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极致恐惧、无措、痛苦,以及一丝尖锐的、仿佛被最信任者背叛般的委屈与冤枉感的信息流,如同被重击后本能喷溅出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向赵蕊反涌而来,那是他灵魂最原始、最直接的防御与哀鸣。
赵蕊的灵魂感到一阵反噬的眩晕,但那光影并未如她所愿般消散。在经历了最初的、几乎溃散的剧烈波动后,那光影最核心处,一点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异常坚韧顽强的光芒,死死地稳住了。那不是攻击性的光芒,而是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不甘与执着,是溺水者在沉没前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求生欲,是在这漫长绝望囚禁中,唯一未曾磨灭的、“我还在”的倔强宣告。
我也不想在这里!是意外!是那个该死的瓷器!塞瞬间贯通,几乎要忍不住拍案叫绝、呐喊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 家常菜的温暖与絮叨: 并非旁观,而是置身其中。家中饭桌熟悉的气味,母亲夹到碗里的红烧肉那浓郁的酱香,父亲一边看新闻一边看似随意、实则关心的学业询问,自己(苏昊)表面不耐烦地“嗯嗯啊啊”应付着,灵魂深处却像倦鸟归巢般,深深依赖并眷恋着这份平凡琐碎却坚实的温暖。
破碎瞬间的真诚与慌乱: 瓷器落地那清脆又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蹲下身时膝盖的弯曲感,指尖被锋利瓷片划破时那一下尖锐的刺痛,以及抬起头,看向“她”(当时的赵蕊)时,眼中倒映出的那个自己——脸上写满了清澈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歉意与惊慌,还有一丝做错事后的手足无措。
以及……最深沉的绝望: 黑暗。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黑暗。被困于方寸之地的迷茫与恐惧,感知到身体日益陌生的、不可逆转的变化时那如同坠入冰窟的寒意,对再也回不去的家、见不到的亲人那蚀骨噬心、只能在意识深处无声呐喊的思念,还有……昨夜那场完全无法理解、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绞烂的生理剧痛带来的、超越性别认知的、最原始的恐慌与无助,那种被扔进暴风雨中彻底撕碎、毫无尊严可言的脆弱感。
名信笺时,表面平静无波地快速收起,仿佛只是寻常纸张。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跳如擂鼓,指尖微微颤抖地展开信纸,一遍又一遍地阅读那些青涩笨拙的字句,无人得见的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耳尖,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又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
完美面具下的努力: 对着浴室镜子,一遍遍练习嘴角上扬的弧度,寻找那个最显得体、最亲切自然的微笑。观察学习他人优雅的举止谈吐,在心里默默拆解、模仿,只为了在需要的时候,能毫无破绽地维持那份被众人期待、也自我要求的“完美”形象。面具戴久了,偶尔也会感到一丝疲惫与疏离。
以及……同样沉重的恐惧: 最初察觉身体不听使唤、出现陌生反应时的自我怀疑与深夜惊醒后的惶然无措。面对父母日渐加深的忧虑目光时,那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愧疚与无力辩解的痛苦。想要寻求帮助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害怕被当作异类的孤立无援。以及此刻,她凝聚所有力量愤怒驱赶他时,那强大攻击性背后,隐藏着的、对“自我”可能被侵蚀、被覆盖、最终彻底消失于世的、比她所表现出来的愤怒更为庞大、更为冰冷的恐惧深渊……
这不是阅读传记,不是观看电影。这是最暴力、最直接的灵魂融合与同化。是剥开所有社会规训、性别外壳、人格面具之后,两个鲜活、脆弱、敏感、充满渴望又背负着各自压力与恐惧的年轻生命,最赤裸、最毫无保留的袒露与碰撞。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试图维持的隔阂,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赵蕊那漫天激射的“精神棘刺”,在触及苏昊灵魂光影的前一刹那,骤然停滞、软化,最终如同阳光下消融的冰凌,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意识之海中。她“看”着那个在双向奔涌的信息洪流中同样停止了所有攻击性反应、只是如同风中落叶般微微颤抖、光芒明灭不定、显得无比脆弱的光影,心中那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如同遇到了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凝固、龟裂,最终化为齑粉,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灵魂本身都感到窒息的震撼,以及一股从灵魂最深处翻涌上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悲伤。
原来……他不是恶魔,不是怀着恶意入侵的掠夺者。他只是一个被意外卷入时空乱流的、懵懂的、和她一样在痛苦中挣扎的少年。他的恐慌如此真实,他的思念如此灼热,他的无助如此……触手可及,和她自己的那份,何其相似。
苏昊的灵魂光影也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那汹涌而来的、属于赵蕊的记忆和情感洪流,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所有的困惑。他明白了她那些“异常”反应背后的每一分缘由,理解了她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抗拒的重量。她的优雅,她的优秀,她的愤怒,她的恐惧……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清晰得令人心痛的注脚。她不是一座冰冷的、禁锢他的华丽监狱,而是一个同样被命运毫无道理地捉弄、拼尽全力想要抓住自己人生轨迹、守护自身存在的、活生生的女孩。
持续的异常如同附骨之疽,父母的担忧目光如同无声的审判,而昨夜那场撕心裂肺、让她(和他)都无所遁形的剧痛,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蕊躺在依旧残留着冰冷粘腻与钝痛余韵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几乎褪尽了血色,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火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像一只被无形蛛网层层缠绕、越收越紧的飞虫,在徒劳的挣扎中感受着自己呼吸的余地日渐稀薄。猜疑、恐惧、孤独……这些东西快要把她从内部啃噬殆尽了。她需要一个了断,一个答案,哪怕那答案本身意味着毁灭。
她需要直面那个声音,那个感觉,那个潜藏在她的最深处、正在一点点蚕食她“存在”本身的……“另一个”。
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残存的所有勇气都吸入胸腔。她闭上双眼,不再抗拒那份越来越清晰的、来自意识深海的牵引。相反,她主动地、义无反顾地将所有纷乱的思绪收束,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关闭。进入意识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