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的公共课,《西方哲学史》的教授正用平缓的语调讲解着柏拉图的理念论。阳光透过教室的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赵蕊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
身体传来的疲惫感是双重的。
她的灵魂感到困倦,昨晚熬夜追剧到两点;而体内,苏昊的灵魂则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好闷……好无聊…… 苏昊的意念像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不断骚扰着赵蕊昏沉的意识。这老师说话跟念经一样,我都要睡着了。不对,我已经在睡了,在你的身体里睡!
赵蕊不动声色地在笔记本上写道:“安静点,我也很累。”
累?你是心累,我是身累! 苏昊的抗议带着真实的痛苦。这身体坐太久了,腰酸背痛的,肩膀僵得跟石头一样。你都不活动一下的吗?
赵蕊瞥了一眼自己纤瘦的手臂。确实,从早上八点坐到下午三点,身体各处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但她习惯了忍耐——女孩子嘛,公共场合要注意仪态,伸懒腰打哈欠都不够雅观。而且这点酸痛,忍忍就过去了。
可苏昊显然不这么想。
我们约法三章了! 他的意念突然变得理直气壮。第二条,‘在确保绝对安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可以授权控制权。现在课间到了,洗手间隔间算不算‘绝对安全、没有外人在场’?
赵蕊一愣。她看了一眼手机,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但教授已经停下来喝水,不少同学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课间休息。
就五分钟,不,三分钟! 苏昊几乎是在哀求。让我动一动,就活动一下肩膀脖子。我感觉这身体的颈椎都要生锈了,你再不让我动,它真要出问题了!
这话半真半假。赵蕊确实感到脖子僵硬,但远没到“出问题”的程度。然而苏昊传递过来的那种“憋疯了”的情绪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像是一个被绑在椅子上一天一夜的人,对舒展四肢的渴望已经压过了理智。
她叹了口气,在意识里回应:“下课去洗手间,最多两分钟。不许做奇怪的动作,不许说话,我全程看着你。”
成交! 苏昊的意念瞬间明亮起来,像饿狗看到了肉骨头。
下课铃响起。教授宣布休息十五分钟。林小雨凑过来:“蕊蕊,去洗手间吗?”
“啊,你先去,我收拾一下笔记。”赵蕊指了指摊开的书本。她得等林小雨走了才能行动——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在隔间里的“异常”。
等林小雨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赵蕊才拿起小包,走向教学楼另一头人少的洗手间。她特意选了三楼最里面的那间,确认每个隔间都没人后,才闪身进入,反锁。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好了,”赵蕊低声说,既是说给苏昊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两分钟,从现在开始。”
她闭上眼睛,主动放松对身体的控制权。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失去意识,而是退居二线,像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抬起来。
控制权交接的瞬间,身体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赵蕊(的灵魂)依然能感受到一切:隔间门板的冰凉触感、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小腹微微的胀意(下午水喝多了)。但操控这具身体的“驾驶员”换人了。
苏昊接管身体的第一个动作,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赵蕊的肺。然后,他控制着这具娇小的身体,做了一个幅度极大的、男性化的伸展。
双手向上伸直,十指交叉翻掌向上推,脊椎向后弯曲,胸口向前挺。这个动作在赵蕊做来顶多是优雅地舒展,但在苏昊的控制下,却带上了某种力量感。肩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长期伏案堆积的僵硬感顿时缓解了不少。
“唔……”一声舒服的呻吟从赵蕊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慵懒绵长,把她自己(赵蕊灵魂)吓了一跳。
别出声! 她在意识里尖叫。
抱歉抱歉,太舒服了没忍住。 苏昊毫无诚意地道歉,继续活动。他扭动脖子,左三圈右三圈,颈骨发出细碎的响声;然后转动肩膀,画大圆,肩胛骨附近的肌肉被充分拉伸。
赵蕊的灵魂感受着这一切。奇妙的是,当苏昊主动去活动那些酸痛的部位时,舒适感远远大于她自己忍耐时的轻微不适。就像痒的地方终于被挠到了一样,一种畅快的酥麻感从肩颈蔓延开来。
你看,早就该活动了。 苏昊得意地说,开始做腰部扭转。双手叉在赵蕊纤细的腰肢上,向左向右缓缓转动。
就在这时,隔间外传来脚步声和女生的谈笑声。赵蕊的灵魂瞬间紧绷。
停!有人来了! 她命令。
苏昊立刻停止动作,身体僵在原地。两人(两个灵魂)一起屏住呼吸——虽然共用同一个肺。脚步声经过他们这个隔间,进入隔壁,然后是冲水声、洗手声、说笑声渐渐远去。
时间快到了。 赵蕊提醒。
最后一个动作! 苏昊快速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控制身体做了个“扩胸运动”——双臂向两侧平伸,然后用力向后振。这个动作让赵蕊胸前沉甸甸的重量随着动作晃动,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两个灵魂都愣了一下。
……好了,还你。 苏昊的声音有点尴尬。
控制权交还。赵蕊重新掌控身体的第一感觉是——轻松。真的轻松了许多。肩颈的僵硬感缓解了大半,腰背也舒展了。她对着隔间里小小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镜中的女孩脸颊微红,眼睛比刚才有神了些。
推开隔间门时,她感觉步履都轻盈了。
回到教室,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林小雨已经回来了,正低头刷手机。赵蕊在她旁边坐下,身体还残留着刚才舒展后的松弛感。她习惯性地想保持淑女坐姿——并拢双腿,腰背挺直。
但也许是因为肌肉记忆,也许是因为苏昊的灵魂影响还未完全消散,她坐下时,双腿不自觉地微微分开了一个角度,后背靠向椅背,整个人呈现一种更放松、更……男性化的姿态。
她自己甚至没意识到,直到林小雨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了她三秒钟。
“蕊蕊,”林小雨压低声音,眼神古怪,“你今天……坐姿好豪放啊。”
赵蕊一愣,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腿确实分开了,虽然幅度不大,但绝不是她平时那种矜持的并拢。她瞬间脸红到耳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并拢双腿,腰背挺得笔直。
苏!昊! 她在意识里咆哮。
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昊的声音透着心虚。就是……身体习惯了刚才那种放松的姿势,肌肉记忆你懂吗?就像你骑自行车,不会每次上车都想着怎么平衡,身体自己就……
我不管什么肌肉记忆! 赵蕊气得想跺脚,但只能僵坐在椅子上。现在小雨觉得我奇怪了!都怪你!
那也不能全怪我啊!你自己的身体酸了都不活动,我帮你活动了你还要骂我…… 苏昊也委屈起来。你知道憋着不动多难受吗?我以前打球的时候,中场休息都要做拉伸,不然下半场根本跑不动。你们女孩子就是太能忍了,忍到最后全身都是毛病……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你在我的身体里,就得守我的规矩!
规矩也没说不许坐得舒服点啊!又没走光,就是放松一点怎么了?
两个灵魂在意识里吵得不可开交。赵蕊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苏昊的烦躁情绪通过某种灵魂连接传染给了她。她眼前的笔记本字迹开始模糊,讲台上教授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就在这时,
“赵蕊同学。”
教授的声音突然点名。赵蕊猛地抬头,看见讲台上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推着眼镜看她:“请你谈谈,柏拉图‘洞穴比喻’中,走出洞穴的人为什么最终选择回到洞穴?”
全班同学的视线齐刷刷投过来。林小雨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眼神里写着“快醒醒”。
赵蕊脑子里一片空白。
洞穴比喻?她记得刚才教授讲过,但具体内容……她刚才光顾着和苏昊吵架了,根本没听进去!
完了完了…… 她在意识里慌乱。苏昊你记得吗?
我?我光顾着感受身体哪儿还酸了,谁听课啊! 苏昊也慌了。
两人在极度的慌乱中,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不是交接,而是某种程度的“重叠”。赵蕊的灵魂拼命回想刚才扫过的笔记片段,苏昊的灵魂则本能地开始逻辑分析:洞穴、影子、真实、返回……
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赵蕊张开嘴,声音从她喉咙里流出,平静而清晰:“因为责任,以及孤独。”
她(他们)继续说:“走出洞穴的人看到了真实的世界,但也意味着他离开了群体。真实是孤独的。而洞穴里的人们,虽然生活在影子的幻觉中,但那是他们共享的‘现实’。返回洞穴不是倒退,而是一种选择——选择承担启蒙的责任,即使可能被误解、被伤害。这是一种……哲学家的使命感。”
话语流畅得让她自己都吃惊。这些话像是自动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既有赵蕊从女性角度感受到的“共情与责任”,又有苏昊从男性角度理解的“使命与担当”。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教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惊讶的光:“很深入的见解,赵蕊同学。特别是‘真实是孤独的’这个观点,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谈。请坐。”
赵蕊晕乎乎地坐下,林小雨凑过来低声说:“哇,蕊蕊你好厉害!我都没想到这么多!”
她只能干笑。
意识里,两个灵魂都沉默着。刚才那种奇妙的“融合感”还残留着,像某种温暖的余韵。
……我们刚才是不是…… 苏昊迟疑地问。
别说话。 赵蕊打断他,脸颊还在发烫,但这次不全是因为尴尬。上课。
她重新看向讲台,腰背挺直,双腿并拢。但这一次,她允许自己稍微靠向椅背,找到一个更舒服、也更不易察觉的放松姿势。
在意识的深处,苏昊的灵魂悄悄“坐”了下来,不再焦躁地踱步。而赵蕊的灵魂,在笔记本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行:
“肌肉确实需要拉伸。下次可以提前五分钟去洗手间。”
写完,她迅速涂掉,像藏起一个只有两个人懂的秘密。
窗外,下午的阳光又偏移了一些,在课桌上投下新的光影。教室里,教授继续讲述着两千多年前的哲思。而在这具属于赵蕊的身体里,两个灵魂第一次在争吵后,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只有一种模糊的、尚未命名的默契,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