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两点,艺术史阶梯教室坐满了昏昏欲睡的学生。
“明代青花瓷的巅峰,当属永乐、宣德年间。”头发花白的孙教授站在投影前,屏幕上是一尊精美的青花双耳瓶,“釉色莹润,发色浓艳,苏麻离青料的铁锈斑特征明显……”
赵蕊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随意勾勒着瓶身的曲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在光影中格外动人——至少在后排几个男生眼里是这样。
无聊。 苏昊的声音在意识里打了个哈欠,讲了半节课都在说多好看多值钱,怎么不说说这玩意儿是怎么烧出来的?
“这是艺术史课,不是陶瓷工艺课。”赵蕊在意识里淡淡回应,笔尖流畅地画出一道弧线。
可工艺决定艺术啊! 苏昊不服气,你知不知道这种釉色要达到多高的温度?胎土配方里高岭土和瓷石的比例是多少?还有那个‘铁锈斑’,根本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天然美感’,是钴料没研磨均匀,烧的时候氧化铁析出……
“停。”赵蕊头疼地打断他,“我在听课,你别吵。”
讲台上,孙教授切换了幻灯片,展示另一件宣德青花梅瓶的高清细节图。
“大家注意看这个局部,”教授用激光笔圈出瓶腹一处,“这里的蓝色有明显晕散,形成如水墨般的渲染效果。这是宣德青花的典型特征,后世很难模仿……”
教室里响起一片赞叹的轻呼。艺术系的学生们对这种视觉美感有着天然的敏感。
但赵蕊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投影上那个被圈出的部位,瞳孔微微收缩。不是被美感震撼,而是——她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不是“她”。
是苏昊看到了。
等等。 苏昊的声音严肃起来,这个晕散……不对劲。
“又怎么了?”赵蕊不耐烦。
你看晕散的边缘,太清晰了。 苏昊的意识像放大镜一样聚焦在那处细节上,真正的苏麻离青料晕散,边缘应该是渐变的,像墨汁滴在宣纸上那样润开。这个边缘这么硬,像水彩笔涂出来的。
赵蕊皱了皱眉。她不懂陶瓷工艺,但作为学艺术的人,她对视觉效果确实有判断。经苏昊这么一说,她也觉得那个“晕散”看起来有点……刻意?
还有釉面光泽。 苏昊继续分析,宣德青花的釉是亮青釉,应该有种温润如玉的质感。这个图片上的反光太锐利了,像现代玻璃釉。
“可能是拍摄光线问题……”
不是光线。 苏昊斩钉截铁,是烧制温度不对。要达到那种釉色和胎质,窑温必须稳定在1300度以上,而且还原焰气氛要控制得恰到好处。但这个瓶子的釉面状态……我敢说烧的时候温度波动太大了,可能高可能低,最后成品就这种不伦不类的效果。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技术工作者看到瑕疵品时的本能反应。
赵蕊感到不妙。她能感觉到苏昊的情绪正在沸腾——那是一种混合着专业自信和被轻视的不满的情绪。
“你冷静点,”她在意识里警告,“这跟我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苏昊的声音提高了,教授在讲台上说这是“巅峰之作”、“后世难仿”,可这明明就是个工艺有问题的次品!他在误导学生!
“孙教授是艺术史权威……”
权威就能睁眼说瞎话吗? 苏昊的情绪彻底上来了,我爸在陶瓷厂干了十几年,他教过我,一件瓷器好不好,首先得工艺过关!这瓶子连工艺都不达标,还谈什么艺术价值?!
赵蕊感到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要!”她在意识里尖叫。
但已经晚了。
在全班同学和教授的注视下,赵蕊——或者说,被苏昊暂时夺过控制权的赵蕊——举起了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阶梯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举手的美丽女生身上。
孙教授推了推眼镜,有些意外。赵蕊是他课上的好学生,但向来安静,很少主动发言。
“赵蕊同学,”他和蔼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赵蕊(苏昊控制)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但那语调、那用词,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老师,关于这件青花双耳瓶,我有个疑问。”
声音清晰,语速平稳,甚至带着点技术汇报式的冷静。
“您说这是宣德年间的精品,但从工艺角度看,它的烧制温度可能存在问题。”
全班死寂。
后排一个正在偷偷刷手机的男生猛地抬头。旁边打瞌睡的女生瞬间清醒。就连坐在赵蕊旁边的林小雨,也缓缓转过头,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孙教授愣住了:“烧制……温度?”
“是的。”赵蕊(苏昊)继续,手指向投影屏幕——那个动作干脆有力,完全不像平时赵蕊优雅柔美的手势,“您看釉面的光泽度,以及钴料晕散的边缘。真正的宣德青花,窑温需要稳定在1300度以上,并且还原焰气氛要严格控制。但这件器物的釉面反光过于锐利,晕散边缘生硬,这很可能是烧制过程中温度波动过大,或者窑内气氛控制不当导致的。”
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胎体与釉层的结合处,图片上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如果存在‘缩釉’或‘釉裂’现象,也能佐证烧制工艺的问题。”
一番话说完,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窗外的鸟叫声格外清晰。
孙教授站在讲台上,手里的激光笔还亮着红光,僵在半空。他教了三十年艺术史,听过学生问过无数问题:关于年代、关于纹饰、关于艺术风格、关于历史背景……
但从没有一个学生,会从“烧制温度”和“窑内气氛”这种角度来质疑一件传世珍品。
而且,这个学生是赵蕊。艺术系公认的校花,以审美敏锐、素描功底扎实闻名,但从未表现出对陶瓷工艺有任何兴趣的赵蕊。
教授张了张嘴,又闭上,重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站在那里的女生。
“……赵蕊同学,”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你父亲……是陶瓷工艺方面的专家?”
这个问题问得很合理。一个二十岁的艺术系女生,能如此专业地谈论窑温、气氛、缩釉这些术语,只可能是家学渊源。
但赵蕊此刻已经快疯了。
就在苏昊那番话说完的瞬间,她已经拼尽全力夺回了身体控制权。现在她站着,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讲台上,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我、我……”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柔软,甚至带着颤抖,“我昨天……看了个陶瓷工艺的纪录片……就、就随便说说……”
这个解释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孙教授显然也不信。但他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很……独特的视角。请坐吧,我们继续上课。”
赵蕊像逃难一样坐下,整个人缩进座位里,恨不得变成透明。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惊讶的、好笑的、探究的……
林小雨凑过来,压低声音:“蕊蕊,你什么时候对烧窑这么有研究了?”
“就……偶然看到的。”赵蕊低着头,假装认真记笔记,但手在发抖。
而意识空间里,已经炸开了锅。
你干什么?! 赵蕊的意识在咆哮,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撕裂这片精神领域,谁让你举手了?!谁让你说那些了?!
我说的是事实! 苏昊毫不退让,意识体在虚空中激烈震荡,那瓶子就是有问题!教授在讲错误的知识,我指出来有什么不对?!
这是艺术史课!不是陶瓷厂技术培训! 赵蕊气得发抖,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尴尬?全班都在看我!教授都觉得我疯了!
科学和工艺有什么丢人的? 苏昊反驳,难道艺术就只能谈虚无缥缈的“美感”,不能谈实实在在的“怎么做的”?
那是两回事! 赵蕊简直想揪住那个意识体的衣领——如果它有衣领的话,你这种思维根本就是……就是工科男的傲慢!觉得什么都可以用技术指标衡量!
那你们艺术生的傲慢呢? 苏昊冷笑,觉得技术低俗,只有“审美”才高级?我告诉你,没有工艺支撑,哪来的艺术品!你画画的颜料不是化学合成的?你跳芭蕾的舞台不是工程建造的?装什么清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