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 苏昊的情绪也上来了，你从小到大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科学技术做出来的？现在倒嫌弃起技术来了？
赵蕊被噎得说不出话。不是她认同苏昊，而是这种吵架方式太陌生了——直白、粗粝、像工地上的砖头对砸，完全没有她习惯的委婉含蓄。
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完全反驳。
因为苏昊说的……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但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她二十年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受到了挑战。
总之， 她强行结束争吵，以后在我的课上，你不许说话！不许发表意见！更不许控制我的身体！
凭什么？！ 苏昊抗议，我也是这个身体的使用者之一！我有权表达观点！
约法三章第二条：主权在我！ 赵蕊祭出尚方宝剑，日常对外言行由我掌控！你刚才的行为就是违规！
苏昊沉默了。意识空间的震荡逐渐平息，但那种憋屈和不满的情绪依然弥漫。
……好。 他终于说，声音低沉，你是主人，我是借住的。我不说话了，行了吧？
这话说得赵蕊心里一刺。她突然有点不舒服，但还没等她细想，下课铃响了。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赵蕊也匆忙把笔记本塞进背包，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社死的地方。
“赵蕊同学，”孙教授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请留一下。”
赵蕊动作一僵。
林小雨投来同情的眼神，小声说：“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快步溜走了。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只剩下赵蕊和孙教授。教授关掉投影，走到她面前。
“别紧张，”教授笑了笑，“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赵蕊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意思。”孙教授看着她，“窑温、气氛、缩釉……这些术语，不是一个看纪录片的学生能随口说出来的。”
“我……”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教授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事实上，我很欣赏这种跨学科的视角。艺术史研究有时候太局限于风格分析和文献考证，反而忽略了器物本身的物质性。”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我手头正好有个项目，是艺术学院和材料学院合作的，‘明代陶瓷材料学与艺术表现关系研究’。需要既懂艺术又有一定工艺基础的学生参与。”
他把资料递给赵蕊：“我觉得你很合适。”
赵蕊愣愣地接过那份文件。封面上是复杂的项目名称和合作单位印章。
“当然，这需要你补充很多材料科学方面的知识。”教授继续说，“但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材料学院的老师。项目有经费，也能算学分。”
“我……”赵蕊的大脑一片空白。
答应他！ 苏昊的声音突然又冒出来，这次带着急切，这是好机会！
“你闭嘴！”赵蕊脱口而出。
孙教授一愣：“什么？”
“啊……我是说，我、我得考虑一下。”赵蕊慌忙改口，“因为我专业课程已经很满了，而且……我对材料学其实不太懂……”
“可以学嘛。”教授鼓励道，“你还年轻，多学点东西没坏处。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觉得你对陶瓷工艺，可能比你自己以为的要了解得多。”
这句话让赵蕊后背发凉。
离开教室时，她手里攥着那份项目介绍，感觉像攥着一块烫手山芋。
林小雨等在走廊外，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教授说什么了？没批评你吧？”
“没有……”赵蕊把资料给她看，“他让我参加一个项目。”
林小雨快速浏览，眼睛越瞪越大：“陶瓷材料学？蕊蕊，你什么时候懂这个了？”
“我不懂。”赵蕊疲惫地说，“但他觉得我懂。”
你可以学啊！ 苏昊又在意识里插话，我教你！釉料配方、窑炉结构、温度曲线——这些我都懂！
“你闭嘴闭嘴闭嘴！”赵蕊在心里连吼三声，然后对林小雨说，“我不可能参加。让我去学材料学？杀了我吧。”
林小雨看着好友几乎崩溃的表情，把疑问咽了回去。但她翻到资料最后一页时，突然说：“诶，这个项目……有田野调查部分。要去景德镇古窑遗址实地考察，还有现代陶瓷厂参观。”
赵蕊的脚步顿住了。
景德镇…… 苏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爸说过，他年轻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去景德镇学手艺……但他没去成，后来就在本地小厂干了一辈子。
这句话里藏着的遗憾，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赵蕊一下。
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傍晚回到宿舍，赵蕊把那份项目资料扔在桌上，整个人瘫在椅子里。
意识空间里，她和苏昊继续冷战。但这次，争吵的声音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僵持。
赵蕊盯着天花板，突然开口：“你爸……真的在陶瓷厂干过？”
嗯。 苏昊闷闷地应了一声，干了十几年，后来厂子倒了，他才去工地。我小时候放学经常去厂里找他，看他们拉坯、上釉、装窑……那些老师傅的手，全是茧子，但摸出来的瓷器，光滑得像婴儿皮肤。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赵蕊从未听过的温柔。
有一次我问我爸，为什么同样的泥巴，有人能做成艺术品，有人只能做碗碟。他说，不是因为手巧，是因为心里有敬畏。对火的敬畏，对土的敬畏，对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的敬畏。
赵蕊静静地听着。
所以今天我听到教授把那件次品夸成宝贝，我就……忍不住。 苏昊低声说，我不是想让你难堪。我只是觉得，那些真正的好瓷器，那些老师傅们一辈子心血烧出来的东西，不该被这样误解。
沉默在意识空间里蔓延。
许久，赵蕊轻轻说：“……那个项目，截止日期是下周。”
嗯。
“要去景德镇两周。”
嗯。
“还要学材料学基础。”
……嗯。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拿起那份资料，翻到报名表那一页。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你不用为了我…… 苏昊小声说。
“不是为了你。”赵蕊打断他，声音很轻，“是为了……也许我确实该知道，我每天在课本上看到的那些‘艺术品’，到底是怎么从土和火里诞生的。”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这样下次你再在课堂上乱说话，我至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意识里，苏昊似乎笑了一下。
笔尖落下，填下第一个字：赵。
窗外的夕阳斜照进来，给桌面镀上一层暖金色。那份项目申请书上，女孩的字迹工整清秀，而在那些笔画深处，似乎还藏着另一个灵魂的、粗糙却坚定的温度。
三天后，孙教授打电话给赵蕊：“你的申请通过了。不过材料学院的合作导师想先跟你聊聊，了解一下你的陶瓷工艺基础——他说看了你课堂上的发言，很感兴趣。”
赵蕊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而意识里，苏昊正在疯狂复习他记忆里所有关于陶瓷的知识：“别怕！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等等，我先给你补课，釉料分几种？窑炉有哪几种类型？升温曲线怎么画……”
赵蕊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喃喃道：“我现在退出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林小雨从她身后经过，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本《陶瓷工艺学》，“加油哦，未来的材料学家。”
赵蕊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