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时光悄逝,赵家表面依旧平静,李婉心头却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的不安。那张写着“苏昊”的纸条被她妥帖藏在旧相册里,没说破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多留意了女儿几分,倒不是察觉了多大异常,只是少女的细微变化,总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赵蕊房里的篮球杂志总在不同角落出现,女儿那句“拓宽知识面”的解释,李婉只当是敷衍。更让她揪心的是女儿的眼神,好几次推开门,撞见赵蕊蜷在飘窗上,夕阳描着她柔美的侧脸,眼底却盛着不属于少女的空茫,那不是轻愁,是沉得像山的哀恸,仿佛装着另一个人的人生重量。
“蕊蕊。”李婉轻声唤她,赵蕊会像受惊的小鹿般一颤,回头时,眼底的迷茫还未散尽,藏着一丝被看穿的慌乱,转瞬又被笑容掩去。可那瞬间的陌生,早已在李婉心上刻下印记。
赵明远也察觉到了异样。作为理性的商人,他起初将女儿的变化归为学业压力或青春期波动,可那些细节却越想越反常:赵蕊练了多年芭蕾,脊背永远挺直如天鹅,如今却总不自觉地松着肩膀,步伐也沉了几分;从前她用指尖托着玻璃杯,小指微翘,如今竟会掌心圈着杯子仰头猛灌,喝完还顺手用袖子擦嘴角,那动作,陌生得让他恍惚。
深夜卧室,夫妻俩闲聊时提了一嘴。“小婉,你有没有觉得,蕊蕊最近好像沉稳了点?”赵明远揉着眉心放下平板。李婉叹气,轻轻点头:“是比以前心思重了,偶尔有点恍惚,喜好也变了点。”她细数着女儿口味稍许的转变、偶尔的放空、房里的篮球杂志,“倒不算奇怪,就是觉得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身上多了点说不上来的劲儿,不似从前那般纯粹娇俏了。”
赵明远闻言,回想那些细微片段,只淡淡点头:“青春期都这样,慢慢就好了。”夫妻俩都没往深处想,只当是少女成长中的正常变化,那份淡淡的疑虑,也只藏在心底,没翻起多大波澜,直到周五晚上。
赵明要带女朋友周媛回家吃饭,这是二十八岁的他第一次带女友见家长。李婉忙了一下午,餐桌上摆满了清蒸鲈鱼、油焖大虾等硬菜,赵明远也提早下班,卸下了职场的凌厉。赵蕊帮忙摆碗筷时,刻意挺直脊背,提醒自己坐姿优雅、谈吐轻柔,她知道父母在看她。
六点半,门铃响起。周媛温婉知性,戴着细边眼镜,礼貌地问候长辈,又笑着夸赵蕊漂亮有才华。起初气氛融洽,周媛的活络熨帖了席间的空气,李婉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聊着家常,赵明说起公司的难题:为物流公司整合七套旧系统,数据格式杂乱,手动清洗要两个月,外包报价高且不省心,自己写脚本又缺人手。他轻叹一声,席间短暂安静,李婉刚给周媛夹了只虾,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可以用Python写个脚本处理啊。”
空气瞬间凝固。刀叉停在半空,李婉夹着的虾落在桌布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砸向赵蕊。她低头夹着西兰花,仿佛刚才那句极专业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天气。
“蕊蕊,你刚才说什么?”赵明放下筷子,镜片后的眼睛紧紧锁住她。赵蕊抬头,大脑一片空白,后背骤然窜起凉意——不是她说的,是苏昊。那个念头清晰闪过,她的嘴却不受控制地发了声。
“Python?你说用Python写脚本处理数据?”赵明重复着,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李婉的手微微发抖,学艺术的女儿,怎么会懂这些?赵明远眉头紧锁,沉默的目光像探照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蕊蕊,你也懂编程吗?”周媛小声问。赵蕊喉头发干,冷汗浸湿了后背,慌乱中脱口而出:“我说的是‘派森’,那个牌子的新包包!”话一出口,她就想扇自己,这借口太荒唐了。
赵明表情凝固:“Python出包包了?”周媛没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尴尬地低头。李婉的脸白得像纸,看着女儿发抖的手指、慌乱的眼神,心底的不安彻底崩塌,这不是口误,是认知混乱。
“我可能听错了……”赵蕊低着头,机械地戳着米饭,声音发颤,“就想到最近有个‘派森’包包,设计有科技感……”她的解释苍白无力,连自己都不信。席间的温馨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的沉默,每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赵蕊不敢抬头,父母的目光像针,扎得她后背生疼,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疯狂叫嚣: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晚饭后,周媛识趣告辞,赵明送她下楼。客厅里只剩一家三口,李婉收拾碗筷的动作很慢,赵明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目光却始终没落在纸上。赵蕊站在中央,像个待审的囚犯。
“爸,妈,我先回房了。”她小声说。“等一下。”李婉放下盘子,走过来轻轻摸她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赵蕊避开她的手,“就是有点累。”
“明天妈妈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李婉的声音很柔,眼神里的担忧却浓得化不开。赵蕊浑身一僵:“不用了妈,我没事……”
“必须去。”赵明远从报纸后抬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我已经让助理约了最好的医院,我们陪你去。”赵蕊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头,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背靠门板滑坐到地上,客厅里父母的低语隐约传来。“必须去看了,”李婉的声音带着哽咽,“那些话她根本不可能懂,却说得那么自然!还有走路、吃饭的样子,房里的书……我害怕。”
“冷静点。”赵明远的声音低沉,却藏着不确定,“也许她只是偶然听说过。”“偶然?‘写个脚本处理’能是偶然?”李婉的声音拔高,“我查过资料,分裂样表现,就像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别自己吓自己。”赵明远打断她,“明天约了陈主任,国内顶尖的心理专家,不管是什么问题,我们都治好她。”
脚步声远去,赵蕊埋在膝盖里无声落泪。不是委屈,是绝望。他们要带她看心理医生,要诊断她人格分裂、精神障碍,要开药“矫正”她,可苏昊不是病,是真实被困在她身体里的灵魂。
她该怎么说?说自己被魂穿了?谁会信?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她,哪些是他。父母的爱与担忧,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要剖开她,切除那个“病变”的部分,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赵蕊走到书桌前,拿起笔,手在发抖。“苏昊,你听得见吗?”她在心里轻声说,“他们要带我去看医生,说我病了,说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窗外灯火点点,夜空没有答案。主卧里,李婉盯着手机屏幕,“人格分裂早期症状”“青少年精神分裂表现”“多重人格诊断标准”一条条映入眼帘,每一条都让她心惊肉跳。“预约好了?”她抬头问。
赵明远点头:“明天上午十点,市心理卫生中心,陈主任的号。”李婉闭眼深吸,再睁开时,眼底是母亲的决绝:“不管是什么病,我们一定要把女儿治好。”
夜色渐深,赵家每个人都怀着沉重的心事,无眠到天明。风暴,才刚刚开始。
清晨,赵蕊被母亲轻声唤醒。“蕊蕊,起床了,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粥。”她坐起身,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还有那强撑的微笑。
餐桌上气氛压抑得窒息,赵蕊小口喝着粥,听见父亲对赵明说:“公司今天你盯着,我陪蕊蕊去医院。”赵明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出门前,李婉给她披外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上车时,赵蕊回头看了眼家门,忽然有种错觉,这一去,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后座上,赵蕊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