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卫生中心回家的路上,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陈主任温和地问了些问题,做了基础测试,没给任何诊断,只说要进一步观察,下周再来评估,顺带开了些稳情绪、助睡眠的白色药片。那些药片被李婉收在手提包里,轻得像纸,却压得赵蕊心口发闷。
往后几天,家里弥漫着小心翼翼的氛围。父母不再提“异常”的事,只把她护得像件易碎的瓷器,按时提醒吃药,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菜。可这份过度的关切,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让赵蕊喘不过气,他们认定她病了,而她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一开口只会坐实“病情”。
周五晚上,李婉推开房门,眼底带着掩不住的青黑,却努力扯出浅笑:“蕊蕊,明天周末,妈妈带你去逛街买新衣服吧?”赵蕊望着母亲刻意轻松的模样,心里一刺,明知这是场不动声色的观察,还是轻声应下:“好。”
周六上午,市中心商场里,李婉挽着她的手臂走进常去的轻奢店。柔和的灯光下,雪纺、蕾丝、马卡龙色的裙子一字排开,都是赵蕊从前偏爱的风格。她伸手碰了碰一条淡紫色蕾丝裙,指尖刚触到面料,苏昊的意识就带着几分无奈的哀嚎冒出来:“这玩意儿也太花哨了……工装裤、T恤没有吗?”
赵蕊在心里默应:“这是女装店。”导购员笑着上前推荐新款,李婉也拿起一条浅蓝色蓬蓬裙:“蕊蕊,试试这条,衬你肤色。”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赵蕊接过裙子,走进试衣间。
换上裙子的瞬间,苏昊的排斥感涌了上来,不是激烈的抗拒,更像是本能的别扭:“这么薄,活动得开吗?”没等赵蕊安抚,身体已下意识屈膝,做了个标准深蹲——她(被苏昊短暂影响)想试试裙子的“实用性”。“质量还行。”她低声咕哝一句,刚要起身,试衣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蕊蕊,换好了吗?”李婉的声音在外响起。赵蕊猛地回神,慌乱整理好裙摆开门。导购员立刻夸赞好看,李婉也笑着点头,目光却在她膝盖处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刚才在里面有动静,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就试试合不合身。”赵蕊脸颊发烫,导购员连忙打圆场,说裙子质量经得起活动。赵蕊含糊应着,看向镜子,镜中少女穿蓬蓬裙确实好看,可她却觉得割裂,像看着一个陌生的玩偶。
“也没那么难看。”苏昊的声音突然软了些,带着别扭,“颜色清爽,你穿……还行。”赵蕊一愣,忽然发现自己也被他影响了,竟下意识琢磨起裙子的版型会不会影响活动,而非单纯觉得好看。
接下来试穿米白半身裙时,苏昊已接受了“试女装”的现实,只偶尔碎碎念:“腰太紧了”“袖子太长不方便”。赵蕊一边换衣,一边在心里轻轻反驳,倒也不觉得烦躁,反倒有种奇异的默契。
李婉挑了三条裙子准备结账,赵蕊却忽然顿住脚步——角落挂着几件中性风单品,卡其色工装裤版型利落、口袋繁多,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个好!实用耐穿!”苏昊的意识透着兴奋,她的脚已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喜欢这条裤子?”李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眼神复杂。“就觉得挺特别的。”赵蕊小声说。“试试吧。”李婉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换上工装裤的那一刻,赵蕊浑身一松,镜中的少年感与柔美交织,既不是从前的赵蕊,也不是苏昊记忆里的自己,却异常和谐。
“挺精神的。”李婉看了几秒,对导购员说,“这条也包起来。”结账时,收银台前只剩她们母女,李婉忽然轻声问:“蕊蕊,你最近喜欢中性风了?”
赵蕊心跳漏了一拍,正要辩解,李婉却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眼神温柔得让她想哭:“妈妈就是问问,你开心就好。不管穿裙子还是裤子,你都是妈妈的女儿。”她顿了顿,声音带着隐忍,“那药要是不想吃,我们再跟医生商量。但你答应妈妈,有不舒服、有奇怪的感觉,别自己扛着,好不好?”
眼泪瞬间砸下来,赵蕊用力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她多想告诉母亲,自己没病,只是身体里住了个回不了家的少年,可话到嘴边,只剩满心愧疚,母亲早已默认了“人格分裂”的假设,却仍在用尽全力接纳她。
“傻孩子,哭什么。”李婉擦去她的眼泪,笑着说,“我们去喝下午茶,你最爱的那家甜品店。”挽着母亲的手臂走出店铺,赵蕊看着购物袋里的三条裙子和一条工装裤,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正一半是熟悉的柔美,一半是被苏昊点亮的新可能。
电梯里,李婉按下楼层键,忽然说:“那条工装裤,配你上次买的牛仔外套肯定好看。妈妈虽老了,也懂中性风流行。”她侧头看着赵蕊,眼底满是笃定,“不管你是什么风格,永远是妈妈的女儿。”
电梯门缓缓关上,镜面映出母女并肩的身影。赵蕊望着母亲温柔的侧脸,心里的恐惧竟悄悄化了些,或许,真相大白的那天,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
晚上回家,赵蕊把新衣服挂进衣柜,工装裤挨着裙子,泾渭分明又莫名和谐。李婉端着水果走进来,看着这一幕,眼神柔和了几分。“蕊蕊,下周末你哥公司团建,能带我家属,你要不要去散散心?”
赵蕊一愣,李婉又状似无意地补充:“好像有户外拓展,还有篮球赛。”
“篮球赛?”苏昊的兴奋瞬间撞进赵蕊的意识,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李婉将这抹光亮看在眼里,心中的猜测又清晰了一分,却没多问,放下水果便轻轻带上门。
门外,李婉靠在墙上,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给陈主任发信息:“陈医生,人格分裂患者若其中一个‘人格’对某活动有强烈兴趣,是否该鼓励参与?”信息发送,她静静等待回复。
房间里,赵蕊坐在床边,攥着那条工装裤,心乱如麻。篮球赛去,还是不去?她既期待苏昊能如愿,又怕再露出破绽,让父母更担心。意识深处,苏昊的期待还在翻涌,而她的犹豫,像根线,紧紧缠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