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苏昊也在同步体验。
我……我控制不住……他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和自我厌恶,我刚才……是不是太情绪化了?像个……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这身体,又痛又累,情绪还不受控制,我真的快受不了了……这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赵蕊心里。“像什么?”她在意识里冷冷反问,“情绪丰富是错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昊想解释,可混乱的情绪让他语无伦次,我就是……不习惯……我以前不会这样的……我以前就算受伤再痛,也不会掉眼泪,更不会在人前这么失控……
“那你以前什么样?”赵蕊的烦躁感也在攀升,语气里带着压抑许久的尖锐,“永远冷静?永远理性?永远不会为一只流浪狗掉眼泪?”
至少不会在公共场合这么失控!苏昊也来了脾气,带着一丝委屈和不甘,我也不想这样,是这身体的感觉太奇怪了,又痛又累,还让我变得这么脆弱,我控制不了!“所以你是在怪我让你‘丢脸’了?”
我没有!我只是,“你只是觉得,这些‘女性化’的情绪很麻烦,很软弱,很……丢人,对吧?”赵蕊的声音越来越冷,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满,借着激素的波动,尽数倾泻而出,“那你知不知道,每个月承受这些身体不适的同时,还要被说‘情绪化’‘矫情’,是什么感觉?”
这话,不是平时温和的赵蕊会说的。但此刻,在身体的不适与共享情绪的双重作用下,那些被刻板印象裹挟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而苏昊,显然被这话刺疼了。
我不是那种人! 他的意识激烈地波动着,带着被误解的委屈,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觉得女性……我只是不习惯!我在学!我在努力理解!我现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不是矫情,是真的痛,真的难受,连呼吸都觉得累,还要控制情绪,还要面对身体的失控,我知道你们很难……
他的话里,带着真切的体会,不再是空洞的理解。那些他亲身感受到的绞痛、坠胀、疲惫、恶心,还有情绪的失控,都让他明白,这份“难”,不是一句“矫情”就能概括的。
“理解?”赵蕊冷笑,“你现在感受到的,你只是共享了我的感官,可你没经历过我从小到大因为身体不适被嘲笑‘娇气’的难堪,没经历过体育课时难受请假,却被老师说‘女孩子就是事多’的尴尬,没经历过痛到脸色发白,还被质疑是不是装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意识里,苏昊的情绪突然变了。
激烈的反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缓慢的消化。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附身时模糊的难受,想起这次清晰的绞痛、坠胀和疲惫,想起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绪,想起自己以前对女生生理期的漠视,甚至玩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很慢,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不起。赵蕊愣住了。我从来没有……从那个角度想过。苏昊的声音里带着懊悔,还有一丝愧疚,我以前……可能真的……无意中说过类似的话。对班上的女生。说她们“每个月那几天脾气好大”“太矫情”。
他顿了顿,意识波动里满是愧疚,还有真切的体会:我当时觉得……就是句玩笑。没想过……没想过你们在承受什么。没想过会这么痛,这么累,还要面对身体的失控,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我现在才知道,那种又痛又坠、浑身发沉、情绪还不受控制的感觉,有多磨人。对不起,我以前太无知了。
赵蕊心里的那点火气,突然就灭了。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的累,是两个灵魂被迫直面彼此差异与误解的疲惫。
“算了。”她在心里轻声说,“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但苏昊,似乎不打算就此作罢。
不,有意义。他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我现在知道了。知道了这种难受有多磨人,知道了情绪失控有多无力,知道了……原来每个月都要经历这些,真的很难。以前我只是模糊觉得不舒服,这次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每一次绞痛,每一分坠胀,每一丝疲惫,还有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恐慌,我都感受到了。这句“真的很难”,说得朴实又真诚,带着他亲身的体会,让赵蕊的眼眶,又一次微微发热。中午,赵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碗粥,就回宿舍休息了。
林小雨下午没课,特意拎着个保温壶来看她。
“噔噔噔噔——小雨牌秘制红糖姜茶!”林小雨献宝似的打开壶盖,浓郁的姜味混着红糖的甜香漫开来,“我妈传的方子,姜放得多,驱寒效果一级棒!”
赵蕊看着那深褐色的液体,胃里其实没什么欲望。但意识里,苏昊却传来了好奇又急切的念头:**闻起来……有点辣?但好像暖暖的,能驱散那种浑身发寒的感觉吗?我现在肚子还是坠得慌,腰也酸,浑身凉丝丝的。
“谢谢。”赵蕊接过杯子,倒了大半杯。
她小口抿了一下,姜味浓得冲鼻,却被红糖的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滚烫的液体滑进喉咙,一路暖到小腹,竟真的让坠胀感缓解了几分。
好像……还行?苏昊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喜,暖起来了!肚子里的坠胀感轻了,腰也没那么酸了,浑身都暖和了,不像刚才那样凉丝丝的了。
赵蕊又喝了一口,刚放下杯子,腰腹间却又一阵不适袭来。她手一抖,杯里的热茶溅出来几滴。
几乎是本能地,为了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难受,她仰头把剩下的姜茶,一口气灌了下去。
滚烫的液体冲进胃里,暖意瞬间扩散开来,不适感竟真的减轻了不少。
“哈”赵蕊放下杯子,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脱口而出:“再来一碗!”
话一出口,她和林小雨都愣住了。
那个用手背抹嘴的动作,那个豪迈得像干完体力活的语气,根本不是平时优雅的赵蕊。
林小雨的眼睛瞪得溜圆:“蕊……蕊蕊?你……你这是在喝壮行酒吗?”
赵蕊的脸“唰”地红透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苏昊的习惯性动作和语气,短暂地“覆盖”了她。
“我……我就是太难受了……”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这个茶……效果挺好的……”
林小雨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复杂。但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又给赵蕊倒了一杯:“慢点喝,烫。”
这一次,赵蕊小口小口地抿着,努力维持着平时的样子。
意识里,苏昊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那个茶……喝完整个人都暖起来了。好像……真的有点用?比止痛药起效还快,肚子里的坠胀感几乎没了,腰也能挺直一点了。
“嗯。”赵蕊在心里应了一声。那以后……你每次不舒服,都喝这个?
“尽量。”意识里安静了一会儿。赵蕊。苏昊突然很认真地叫她。
“嗯?”谢谢。赵蕊愣了愣:“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体验这些。苏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他亲身的感悟,虽然很难受,虽然很……不习惯,甚至很恐慌。但至少现在,我好像……更理解你了。理解你的身体,你的情绪,你的……不容易。以前我只是模糊知道你难受,这次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那种痛,那种累,那种无助,我都懂了。赵蕊握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微微发颤。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身体的不适还在继续,腰还是酸,情绪还是像根绷紧的弦。
但此刻,在这具共享的身体里,两个灵魂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似乎又薄了一点点。林小雨坐在旁边,看着好友出神的侧脸,心里那个盘旋了许久的疑问,越来越清晰:
蕊蕊身体里,是不是真的……住了两个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赵蕊的意识里,苏昊正在问一个让人心酸的问题:你说……这种日子,要持续几十年?“嗯。从十几岁到五十岁左右。”
意识空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苏昊想起这次清晰的痛感、坠胀感、疲惫感,想起那种身体失控的恐慌,心里泛起一股悲壮的感觉。四百多次,每次都要承受这些,太不容易了。
然后,苏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那……下次,我陪你一起。下次我会做好准备,不再像这次这么慌乱,也会帮你忍着点痛,我们一起扛。
赵蕊愣住了。
几秒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很轻,却很清晰。傍晚,不适缓解了许多的赵蕊下楼散步。
小区花园里,一对母子的身影撞进眼帘。七八岁的小男孩正闹着脾气,年轻的母亲蹲下身,耐心地哄着,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皱起的眉头。
画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赵蕊看着看着,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这一次,她清晰地分辨出,那份汹涌的、混杂着感动与莫名悲伤的情绪,几乎全来自苏昊。
我想我妈了。 苏昊在意识里哽咽着,她以前……也这样哄过我。每次我打球受伤,或者受了委屈,她都蹲下来,轻轻摸我的头,哄我……我好久没见她了,我想她……
赵蕊站在原地,任由眼泪无声滑落。
而在不远处的阳台上,李婉正收着衣服。
她看见暮色里独自垂泪的女儿,心猛地揪紧,指尖攥得发白。
她想起陈医生的话:“多重人格障碍患者,有时会表现出与主人格年龄、性别不符的情绪反应和行为模式……”风卷起阳台上的衣角,猎猎作响。李婉的手死死抓住晾衣架,指节泛白。她必须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