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气氛，在 “同步率测试” 和无意间听到母亲那句 “被覆盖” 的恐惧后，降到了冰点。
赵蕊感觉自己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一边是体内日益模糊的自我边界，另一边是家人基于误解却无比真实的担忧。每一个新发现的 “同步事件”，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她心中 “我是赵蕊” 的基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欺骗，哪怕是出于无奈的隐瞒，也像慢性毒药，侵蚀着这个家最珍贵的信任，也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心力。母亲深夜压抑的哭泣，父亲沉默时眉间深刻的皱痕，哥哥欲言又止的关切眼神…… 这些比任何直接的质问都更让她难以承受。
周日晚上，一家人难得聚齐吃饭。哥哥赵明特意推了个应酬回来。餐桌上的菜肴很丰盛，李婉做了赵蕊爱吃的清蒸鲈鱼，也做了红烧排骨。但每个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回荡。
赵蕊放下筷子，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爸，妈，哥。吃完饭，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们说。”
三双筷子同时顿住。
李婉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捏紧了筷子。赵明远抬起眼，目光沉静而锐利地看向女儿。赵明则皱起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赵明问，语气试图轻松，却掩不住紧张。
“等吃完吧。” 赵蕊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
这顿饭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草草结束。李婉甚至没顾上收拾碗筷，就和丈夫、儿子一起，随着赵蕊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柔和的顶灯洒下光晕，将一家四口的影子投在厚重的书柜上。赵蕊站在书桌前，父母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赵明则靠在书柜旁，双臂环抱，形成一个略带防御的姿态。
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蕊蕊，” 李婉率先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想跟爸爸妈妈说什么？是不是…… 哪里不舒服？” 她的手紧紧握着赵明远的手，寻求支撑。
赵蕊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渗出冷汗。她能感觉到，意识深处的苏昊也同样紧张，那股紧绷的情绪与她自己的混杂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爸，妈，哥，” 她一字一顿，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听起来可能非常…… 荒诞，甚至疯狂。但请你们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没有生病，没有产生幻觉，更没有…… 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 四个字，她说得格外艰难，却也格外用力，试图击碎家人心中那个最可怕的假设。
李婉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赵明远握紧了妻子的手，眼神更加深邃。赵明的眉头锁得更紧。
“大概三个月前，我下课后急着回家，” 赵蕊开始叙述，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回忆的疏离感，“在教学楼拐角，我撞到了一个人。”
她详细描述了那个碰撞，莽撞的学弟，散落的物品，被撞到的自己，以及那件摔碎的、用深蓝色软布包裹的瓷器。
“那是一件青花瓷，是奶奶留给我的遗物。” 赵蕊的声音低了下去，“当时我很心疼，蹲下去帮忙收拾碎片。那个学弟，他叫苏昊，也在慌乱中收拾，不小心被碎片划伤了手指。”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那个关键的瞬间。
“他的血，滴在了其中一块碎瓷片上。”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然后呢？” 赵明远沉声问，他的商业头脑让他习惯性地寻找逻辑链条。
“然后…… 他道歉，说有急事跑了。我拿着碎瓷片回家，心里很难过。” 赵蕊抬起眼，直视着父母和哥哥，“但那天晚上，我睡着后，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里一片混沌，有很多混乱的声音和画面。第二天早上醒来……”
她停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
“醒来后，我就感觉…… 不一样了。” 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说法，“一开始是细微的，比如偶尔会‘知道’一些我本来不应该知道的知识，比如陶瓷烧制的温度，或者篮球的战术。情绪也会莫名起伏，有时候会没来由地感到一种…… 强烈的、不属于我的悲伤或者思念。”
李婉的眼睛瞪大了，这些描述与她这几个月观察到的细节一一吻合。
“我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或者…… 就像你们怀疑的，精神出了问题。” 赵蕊苦笑了一下，“我害怕，不敢告诉你们，自己偷偷查资料，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当然，我没说实话。”
赵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被赵明远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后来，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 赵蕊的声音开始发紧，“我发现自己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完全不符合我习惯的动作，说一些我根本不懂的话。比如那次哥你说数据整合难题，我脱口而出‘用 Python 写脚本’。那不是我学的，是…… 是‘他’知道的。”
“他？” 赵明终于忍不住，声音拔高，“他是谁？那个苏昊？”
赵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那天撞碎瓷器、划伤手指之后…… 他的灵魂，或者说意识…… 不知怎么，就…… 就跑到我的身体里来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投进了寂静的书房。
李婉猛地捂住了嘴，倒抽一口冷气，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是震惊，也是某种猜测被证实的恐惧。赵明远身体前倾，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 “川” 字，目光如炬，试图从女儿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胡言乱语的迹象。赵明则直接站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 “这不可能” 和 “我妹妹真的病得不轻” 的震惊与愤怒。
“蕊蕊，” 赵明远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灵魂？附体？这不符合科学。”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赵蕊迎上父亲的目光，毫不退让，“所以我一直不敢说。但这就是事实。苏昊的灵魂，现在就存在于我的身体里，和我共享一切感官、情绪，甚至…… 偶尔能影响我的行动。”
她看向母亲：“妈，你注意到我口味变了，有时候动作‘粗鲁’了，情绪起伏大了，房间里出现奇怪的书…… 那不是我在‘改变’，或者‘分裂’，那是他的习惯和兴趣在影响我。”
她又看向哥哥：“哥，我不是突然对编程或者篮球开了窍，那是他本身就会的东西。”
最后，她看向父亲：“爸，你观察到的，我走路姿态偶尔的变化，那可能不是我累了，而是他无意识中在用自己的方式‘行走’。”
一连串的解释，将几个月来所有零碎的、古怪的细节，全部串联到了一个看似荒诞、却又诡异地能自圆其说的核心上。
家人脸上的表情从震惊、不信，逐渐变成了极度复杂的困惑。这个解释太离奇，离奇到不像是精神病人能编造出的、有内在逻辑的谎言。但接受它，意味着要颠覆他们几十年来建立起的、对世界的唯物认知。
“证明它。” 赵明向前一步，语气强硬，带着保护者的质疑，“口说无凭。你说有另一个灵魂，你怎么证明？难道要我们请道士来做法吗？” 他的话里带着讽刺，但眼底深处，却也有一丝动摇，妹妹此刻的眼神，太过清醒，太过痛苦，不像臆症。
赵蕊闭了闭眼，似乎在心中与谁沟通。然后，她再次睁开眼睛。
“他就在这里。他可以自己跟你们说。”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即将 “交接” 的预告，“接下来，控制这具身体的，暂时不是我。是他，苏昊。”
说完，她仿佛用尽了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涣散。
几秒钟后，“赵蕊” 重新站稳。
同样是那张脸，同样是那具身体，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赵蕊平时的眼神是柔和的、清澈的，带着艺术生的敏感和些许被娇养的温软。而此刻，这双眼睛里的神色变得直接、坦率，甚至带着点属于男生的、不加掩饰的紧张和局促。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打开，下颌的线条似乎都绷紧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