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蕊” 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挠了挠后脑勺，那完全是男生的小动作。然后，她（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赵蕊清亮悦耳的女声，但语调、节奏、用词习惯，却截然不同。少了那份天然的柔婉和修饰，多了种干脆利落，甚至有点…… 糙。
“叔叔，阿姨，大哥，你们好。”‘她’说，语气恭敬，却有点硬邦邦的，像在背课文，“我是苏昊。就是…… 三个月前，不小心撞到赵蕊学姐，还打碎了她瓷器的那个…… 苏昊。”
这声音带来的违和感太强烈了！同样的声带，发出的却是完全另一种人格的声音！李婉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臂，指节发白。赵明远的瞳孔收缩，身体绷紧。赵明更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 “妹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表演的痕迹。
‘赵蕊’（苏昊）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场合，更不习惯用女性的声音说话，他（她）顿了顿，努力组织语言：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我自己也懵了。那天我手指划破，血滴在瓷片上，之后就急着跑回家了。晚上睡觉，再一睁眼…… 就发现自己在学姐身体里醒了。动不了，说不了话，只能看，只能听，什么都做不了。” 他（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后怕，“像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幽灵。”
“后来…… 慢慢能感受到学姐的感觉，能‘听’到她的一些强烈念头。再后来…… 偶尔，在某些情况下，我好像能…… 稍微影响一点点动作，或者说句话。” 他（她）看向李婉，眼神诚恳得令人心头发酸，“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影响学姐的生活，更不想吓到你们。我…… 我只是被困在这里了。我回不去。”
“你的身体呢？” 赵明远捕捉到关键，沉声问，他的理智在疯狂分析眼前的一切 ，精湛的演技？还是…… 真的？
苏昊控制下的赵蕊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混杂着释然、苦涩和深深的思念。
“我的身体…… 应该还好。我…… 我后来‘见’过。” 他（她）轻声说，“里面有…… 有另一个‘人’在住着。他好像…… 把我爸妈照顾得挺好。”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让赵家三人再次震住。
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苏昊的身体？还在照顾他的父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 “灵魂互换”，而是更加混乱诡异的局面。
“那你为什么会在蕊蕊身体里？那个瓷器是关键？” 赵明追问，逻辑性很强。
“我不知道。” 苏昊（赵蕊）摇头，表情迷茫，“我只记得撞碎了它，我的血滴上去了。学姐说那是她奶奶留下的，很古老。可能…… 那瓷器有什么古怪？” 他（她）看向自己的（赵蕊的）手，“我爸妈都是普通人，我家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
他（她）犹豫了一下：“我爸以前好像提过一嘴，我太奶奶那辈，家里是开窑厂的，不过早就没落了。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信息碎片被一点点拼凑，指向一个超乎寻常的可能性。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婉看着眼前这个用女儿的脸和声音，却说着陌生男孩经历的 “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但母亲的本能和这几个月来所有的细微观察，却又在尖叫着让她相信，女儿没有疯，她只是…… 卷入了一场无法理解的诡异事件中。
赵明远揉着眉心，大脑高速运转。接受灵魂存在？这挑战太大了。但女儿和这个 “苏昊” 的叙述，逻辑清晰，细节吻合，尤其是能解释通所有那些医生都无法解释的 “症状”。而且，眼前 “赵蕊” 气质神态的骤然转变，那不可能是赵蕊自己能表演出来的，尤其是那种属于年轻男生的、笨拙的真诚和局促。
赵明则更加直接，他走到 “妹妹” 面前，深深地看着那双眼睛：“我不管你是苏昊还是什么。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会伤害我妹妹吗？”
‘赵蕊’（苏昊）立刻摇头，眼神急切而认真：“不会！绝对不会！大哥，我感激学姐还来不及。这几个月，要不是有她…… 我可能早就疯了。她是唯一能‘听见’我的人。我…… 我只是想回家，或者至少…… 能像个‘人’一样，有点自己的空间，别把她拖垮，也别把你们家搅得不安宁。” 这话说得朴实，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但那份恳切，做不了假。
李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无措和巨大压力的释放。她心疼女儿这几个月独自承受这样的秘密，无措于该如何应对这超自然的困境，压力则来自于如何保护女儿，以及…… 如何面对这个 “多出来” 的、可怜的孩子。
赵明远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迫接纳现实的沉重。他看向女儿 ，或者说，看向女儿身体里那个暂时主导的陌生灵魂。
“苏昊，” 他用了这个名字，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承认，“你先…… 让蕊蕊回来吧。我们需要…… 时间消化一下。”
‘赵蕊’（苏昊）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忐忑。然后，他（她）闭上眼睛。
几秒后，当 “赵蕊”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恢复了家人熟悉的柔和，但里面盛满了疲惫、紧张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爸，妈，哥……” 赵蕊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哽咽，“你们…… 信吗？”
李婉起身，走过来，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无声地流淌：“妈信…… 妈信你没病…… 这就够了……” 至于灵魂是否存在，她选择暂且不去深究，只要女儿不是得了那种会让她消失的 “病”，其他的，再可怕，也可以慢慢面对。
赵明远也站了起来，走到妻女身边，大手轻轻放在女儿肩上，用力按了按。这个动作，代表了沉默的支持和一家之主的担当。
赵明看着相拥的父母和妹妹，又看看空气中仿佛存在的、那个看不见的 “苏昊”，抹了把脸，呼出一口浊气：“行吧…… 就算真有这么邪门的事儿。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接受了一个离奇的真相，只是第一步。如何共存？如何找到原因？如何寻找解决办法？如何应对外界的眼光？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
但至少，这个家不再被 “疾病” 的阴影笼罩，不再彼此猜疑。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面对同一个不可思议的难题。
而那条名为 “苏昊” 的灵魂，也第一次，在这个家里，获得了 “存在” 的认可，哪怕这认可如此沉重而迷茫。
坦白后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谨慎。
李婉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和复杂母性的目光，悄悄观察女儿。她会注意到，女儿看书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节奏有力而顿挫；喝水的动作有时优雅，有时却会仰头豪饮；对电视上体育赛事的关注度明显增加，虽然很快会移开目光。
有一次，赵明远故意在客厅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个简单的数据表格，皱着眉说 “这手动核对真麻烦”。他余光瞥见，正在旁边削水果的女儿，握刀的手微微一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是削水果的动作加快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赵明远心中了然。
赵明则更直接。周末他回家，带了一个需要简单组装的小书架。他故意把图纸和工具摊开在客厅，说：“哎呀，这图纸有点看不懂，螺丝好像也不够？” 然后借口接电话走开。
半小时后他回来，发现那些木板已经被初步拼接，螺丝分门别类放好，甚至有一个容易装错的地方被用铅笔画了个小圈提示。而妹妹正坐在远处沙发上 “专心” 看杂志，耳根却有点红。
赵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谢了，蕊蕊…… 还有，那位。”
赵蕊（和苏昊）都愣了一下。
一种新的、艰难的、却不再充满误解的 “共同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赵蕊的意识里，苏昊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你家人…… 真好。
赵蕊 “嗯” 了一声，心里却想着：好，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家人。可对你呢？这种接纳，又能持续多久？当 “异常” 变成日常，当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时……
她望向窗外，天空湛蓝。
风暴暂时平息，但海洋深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