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观察期

作者:闲散梦幻 更新时间:2025/12/29 14:04:39 字数:3446

坦白后的第一周,赵家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气氛怪得很。表面上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早餐的牛奶面包、晚餐的热菜热汤,样样都没少,可每个人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也捡着分寸,像踩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生怕一不小心,就撞破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

变化最大的是李婉。从前她看女儿,眼里全是“怕她生病”的焦虑,如今那份焦虑变成了更沉的东西,一种带着探究的、近乎较真的观察。她的眼睛像藏了架放大镜,逮着赵蕊身上每一点矛盾的小动作,心里又酸又怪,五味杂陈。

她记着那些“一半是蕊蕊,一半不是”的时刻:清晨餐桌前,赵蕊端着牛奶杯小口抿着,手指轻轻捏着吐司边,一小口一小口撕着吃,长发垂在肩前,侧脸柔得像幅画,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女儿,是那个跳芭蕾、爱画画的姑娘。可没一会儿,许是苏昊的晨间习惯冒了头,她抬手就把剩下的半片吐司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嚼得飞快,跟着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灌牛奶,喉结动得利落。李婉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这动作,跟街头巷尾那些大大咧咧的小伙子没两样。她没作声,只在心里悄悄记着:七点十五分,早餐后半段,动作变了样。

晚上赵蕊在客厅练芭蕾基本功,对着落地镜压腿、伸展,脚尖绷得笔直,脖颈抬得像天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舞者的柔劲和控制。李婉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目光追着女儿,既骄傲又心疼,心疼她这几个月受的罪。可等赵蕊停下来歇气,背对着镜子活动肩颈时,忽然抬手扩了两下胸,又转着肩膀晃了晃,姿态随性,带着股男生运动后的糙劲,跟刚才的柔美判若两人。李婉的毛线针停在半空,线团滚到脚边也没察觉,心里那股古怪的滋味又冒了出来:这是她的女儿,可又不是完完全全的她。

最让她心头发沉的,是那些明显透着男生习惯的动作的时刻。赵蕊跟家里约好,在卧室反锁门时,会让苏昊暂时出来放放风。李婉从不去撞破,可那些细微的痕迹,瞒不过母亲的眼睛。有次她端着切好的水果去女儿房间,门没反锁,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就看见“赵蕊”背对着门站在书桌前,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背脊挺得直,却没那么拘谨,一只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站姿硬朗。那绝不是赵蕊会有的样子。

“蕊蕊?”李婉轻唤了一声。

“她”猛地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抓包的孩子,那眼神里的局促和无措,陌生得让李婉心揪。可不过一秒,那慌乱就褪了下去,换成赵蕊惯有的腼腆笑容:“妈,你怎么来了?”

李婉把水果盘放在桌上,只说了句“趁热吃”,就轻轻带上门。背靠着门板,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她真切地感觉到了,那不是蕊蕊装出来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这具身体里换了班。那个被困在女儿身体里的男孩,就这么真实地“站”在她面前,让她既心疼又无措。

真正戳中她的,是一张藏在枕头下的纸。那天她帮赵蕊换床单,纸张从枕头下滑出来,展开的瞬间,她的呼吸都停了。

纸的左边,是赵蕊惯用的浅紫色中性笔写的,字迹娟秀工整,小楷一笔一画:“我是赵蕊。我喜欢芭蕾,喜欢莫奈,喜欢下雨天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我的家在这里,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我要记住我是谁。”字里行间,全是女孩想锚定自我的努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坚定。

右边呢,是支黑色签字笔,笔触用力,字迹歪歪扭扭,甚至有些笨拙:“我是苏昊。我会喜欢骑自行车,喜欢打篮球,数学还可以。我想我爸妈,可我回不去了。我不能给赵蕊和她家添麻烦。”那字写得急,墨痕有些重,像个男孩攥着笔,笨拙地写下自己的心事。

两种笔迹,两种颜色,两种人生,就这么挤在一张白纸上,像一道刺眼的分割线,又像一份无奈的共存宣言。李婉拿着纸,手指止不住地抖,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能想象出,女儿在深夜里,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边写着自己的喜好,怕忘了自己是谁;一边又替苏昊写下心事,接纳他的存在。这份拉扯,得有多难?她轻轻把纸折好,塞回枕头下,心里最后一点“或许是蕊蕊臆想”的侥幸,彻底没了。剩下的,只有沉甸甸的心疼,还有作为母亲,必须护着两个孩子的责任感。

赵明远则用他的方式,消化着这场荒诞的现实。作为一辈子靠理性做事的企业家,他没法像李婉那样凭着直觉接纳,他要线索,要逻辑,要能串起一切的答案。他避开熟人,私下联系了大学里研究民俗和地方志的老友,那位教授学识广,也不迂腐。

茶桌上,赵明远没直说女儿的事,只以“家里有件老青花,想问问来历”为引子,提了“古瓷”“破碎时沾了人血”“怪事”这些字眼。教授推了推眼镜,沉吟片刻:“老赵,你这说的,倒有点像‘双生瓷’的传说。”

“双生瓷?”赵明远心里一动,面上依旧平静。

“就是古时窑工烧的一对瓷,器型、釉料都一样,说是能互相感应。”教授慢悠悠地说,“野史里说,要是一对瓷都碎了,持有者的命运会缠在一起,甚至……灵魂层面的纠葛。当然,这都是古人的瞎想,当故事听就行。”

送走教授,赵明远的心里翻江倒海。双生瓷?灵魂纠葛?赵蕊奶奶留下的青花瓷,苏昊家祖上开窑厂的事,忽然就串在了一起。虽然还是雾蒙蒙的,可至少有了条线索。

比起父母,赵明的挣扎更甚。他疼妹妹,可让他接受“妹妹身体里住着个陌生男孩”,比让他处理最难的项目还难。每次回家,他都忍不住犯嘀咕: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蕊蕊,还是苏昊?该用对妹妹的语气,还是对同龄男生的语气?那种身份错位的古怪感,让他浑身不自在。

周末他带了套复杂的乐高机械模型,故意放在客厅。赵蕊路过时,只扫了眼包装盒,笑着说“好复杂”,没多停留,这是他熟悉的妹妹。可等他从书房出来,就看见“赵蕊”蹲在地上,手指摸着盒子上的齿轮图,眼神专注,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赵明故意清了清嗓子。

“她”猛地缩回手,站起来时还差点踉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跟着就换成赵蕊的腼腆笑容:“哥,我就是看看。”

赵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拿起模型盒,塞到她手里:“我手笨,拼不来。你要是……或者那位有兴趣,就玩玩,拼坏了没事。”他刻意用了“那位”,没指名道姓,可赵蕊的脸还是红了,连带着意识里的苏昊都没了动静。赵明说完就转身走了,后背绷得笔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身体里的男生”,当弟弟?不对。当妹妹?也不对。这种别扭,让他浑身难受。

赵明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拿了本皮质笔记本,像记项目日志似的,一条条写着观察结果:

11月11日 晚间:说话条理清,聊到数据处理时反应快,还提了算法优化。站着时肩膀张得开,喜欢挥动手臂。推测是苏昊。十五分钟后蔫了,靠在沙发上看书,话少了,应该是蕊蕊回来了。

11月13日 晨间:吃早餐时很秀气,聊起画展眼睛亮,说话温温柔柔的,是蕊蕊。婉婉说她吃完扩了两下胸,怪得很,估计是苏昊的习惯没压下去。

他想从这些记录里找出规律,可记的越多,越清晰地意识到“我女儿身体里住着个男孩”的现实,心里的沉郁就越重。那种古怪的、割裂的感觉,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一天晚饭后,赵明烦躁地闯进书房,抓了抓头发:“爸,我还是觉得离谱!灵魂附体?这都什么年代了!会不会是蕊蕊受了刺激,想出来这么个妄想?苏昊就是她编的?”他宁愿相信妹妹是得了分离性身份障碍,至少有医生能治,也不愿信这些玄乎的事。

赵明远放下笔,看着儿子眼底的挣扎,缓缓说:“我懂你的想法,我也希望这只是心理问题,至少有办法治。可你想想,那晚蕊蕊的样子,苏昊说话的语气、那些笨拙的小动作,能装出来吗?还有她突然会的编程、懂的机械,一个学艺术的姑娘,能凭空编出来?”

赵明哑口无言。他没法否认,那晚的“切换”太自然了,苏昊的慌乱和生涩,绝不是演的。

“我不逼你现在接受,”赵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我们得看着、查着。一方面找医生,另一方面也顺着双生瓷的线索问问。不管怎么样,蕊蕊需要我们。”

赵明点点头,眉宇间的纠结没散,可眼神坚定了些:“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父子俩看向书房外,客厅里,赵蕊正靠在李婉肩上看综艺,被逗得咯咯笑,姿态软乎乎的,是他们熟悉的样子。李婉搂着女儿,手指轻轻拍着她的背,可眼神时不时掠过女儿的脸,带着点探究和心疼,像在确认“这是我的蕊蕊”。

这个家,表面上安安静静,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心事。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试探着,踏入了这场关于“共存”的观察期,没人知道,这条路会走到哪里。

几天后,赵明借着公司的名义,谨慎地调了妹妹学校附近三个月前的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可他还是清晰地看到:拐角处,赵蕊和一个男生撞在一起,东西散了一地,男生蹲下来捡碎片——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青花瓷碎片的瞬间,监控画面莫名闪了一下,出现了一帧极其短暂的雪花扭曲,快得像错觉。

赵明反复回放那帧画面,后背慢慢冒了冷汗。他把录像拷贝下来,深夜拉着父亲进了书房。

赵明远盯着屏幕上那帧扭曲的画面,沉默了很久,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看来……我们面对的,可能真的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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