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观察与求证在静默中进行,而校园里的生活,并未因此停下脚步。相反,随着大三下学期课程压力的减轻和各类活动的增多,赵蕊(作为校园公认的美女兼才女)收到的关注,有增无减。
坦白之后,赵蕊本体的心态反而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压在心底最大的秘密与家人共享了,虽然问题远未解决,但那种孤军奋战、随时可能被最亲的人误解的恐惧减轻了许多。这让她在校园里,似乎也稍稍放松了那根时刻紧绷的、防止“苏昊式”言行泄露的弦。当然,这绝不意味着她放松了警惕,只是那份紧张从“防御家人”部分转移到了“应对外界”上。
而这份“外界”的关注,近期有了新的焦点。
话剧社社长陈墨,是学校里有名的文艺才子。瘦高个子,总是穿着颇有设计感的棉麻衬衫或改良唐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引经据典。他早就对赵蕊的艺术气质和姣好容貌有所倾慕,最近似乎认为时机成熟,开始了颇具个人风格的追求。
他的追求方式,非常非常的文艺,文艺到有些刻意。
起初是“偶遇”在赵蕊常去的图书馆艺术区,探讨一番文艺复兴或后现代主义,话里话外都绕着她转。接着,开始送一些印刷精美、但通常很小众冷门的画展或先锋话剧门票,附上简短而含蓄的便签:“觉此展意境与赵蕊同学气质相契,冒昧相赠。”
赵蕊对陈墨并无特别感觉,只觉得此人过于沉溺在自己的文艺世界里,少了点烟火气。她礼貌地收下门票(大多转赠给了林小雨),对于其他示好,则保持着清晰而冷淡的距离,不给半点错觉。
这天课间,赵蕊刚回到座位,就看见课桌抽屉里躺着一个素白的信封,没有署名,只用毛笔小楷写着“赵蕊同学 亲启”,封口处还盖了一方小小的、朱红的“墨”字闲章。
赵蕊皱了皱眉。不用想,肯定是陈墨。她几乎能想象出里面会是怎样一篇骈四俪六、堆砌辞藻的手写“诗”或“信”,光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懒得拆,随手就将信封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然而,就在信封脱手、落入垃圾桶的瞬间——
“等等!”苏昊的声音在意识里猛地炸响,带着火烧火燎的好奇心,“扔了干嘛?看看啊!这小子写的啥?”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酸文假醋,腻得慌。”赵蕊在心里没好气地回应,弯腰去拿下一节课的课本。
“别啊!”苏昊的意念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还掺着点男生对同类求偶操作的八卦心态,“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真人写这种老古董情书!打开看看,就当开眼界了,求你了!”
他的意念太强烈,像一股蛮力往控制权上撞,赵蕊的手刚碰到课本,就感觉指尖一麻,控制权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松动。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手像被牵了线似的,飞速地从垃圾桶里把那个信封捞了回来。
动作快得旁边的林小雨都侧目:“蕊蕊,你干嘛呢?东西掉了?”
“没、没什么。”赵蕊(迅速夺回控制权)脸颊瞬间烧得发烫,捏着信封的手指都在微微发紧,指尖泛白,那信封像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看也不是。她垂着眼,不敢去看林小雨的目光,尴尬得脚趾在鞋里蜷成一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快打开看看!”苏昊还在耳边怂恿,语气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就一眼!我保证不笑话……呃,尽量不笑话。”
赵蕊叹了口气,拗不过他那旺盛的好奇心,也怕他再闹出让人起疑的动静。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才快速撕开信封,抽出了里面那张洒着金粉的宣纸信笺。
果然是一首诗。毛笔字写得确实有几分风骨,可内容看得她头皮发麻,
“你是莫奈笔下沉睡的莲, 我是塞纳河畔无言的岸。 光影交错间惊鸿一瞥, 从此长夜漫漫,星河黯淡。 愿化春风拂过你画板, 添一笔我无望的蓝。”
赵蕊快速扫完,只觉得鸡皮疙瘩从后颈蔓延到胳膊,胃里都泛起一阵生理性不适,这也太酸了!她下意识地把信笺往身后藏了藏,生怕被旁边人瞥见,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只盼着赶紧把这东西处理掉。
“噗——!”意识里,苏昊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吐槽,语气里满是嫌弃,“我的天!酸得我牙都要掉了!这人是从古装剧里穿越来的吧?还‘无言的岸’‘无望的蓝’,他咋不说自己是块杵在河边的望妻石呢?哈哈哈哈!”
赵蕊被苏昊这直白又粗糙的点评逗得差点笑出声,赶紧抿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被他这么一搅和,那点尴尬和不耐烦反而变成了哭笑不得。
“行了,看也看完了,可以扔了吧?”她在心里说。
“扔!必须扔!”苏昊笑够了,语气里的嫌弃更甚,“这种玩意儿,中看不中用。真要刮风下雨,塞纳河岸先塌了,还想护着睡莲?纯属吹牛!”
赵蕊被他奇怪的比喻弄得又气又窘,不敢多耽搁,反手就将信纸揉成一团,头埋得低低的,飞快地塞进垃圾桶深处,还特意用脚轻轻踢了踢桶边的杂物盖住,生怕再被苏昊捞回来,也怕被同学看见追问,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这只是个小插曲。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
没过两天,赵蕊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同系学长的微信。这位学长风度翩翩,在学生会任职,是系里公认的风云人物,平时对谁都温和有礼。信息内容倒是直接得多:先是精准夸赞了赵蕊近期课堂展示的表现,话里话外都透着欣赏,接着委婉提出周末想请她去看她很喜欢的导演的新片首映,最后附了一句:“一直很欣赏你,希望能有更多机会了解彼此。”
措辞得体,时机恰当,心意昭然若揭。
赵蕊看着屏幕,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正在思考如何礼貌而不失分寸地拒绝。她对这位学长印象不差,可谈不上喜欢,更不想在自己身心混乱、连“自我”都快模糊的当下,牵扯任何感情。
就在她斟酌词句时,意识里的苏昊突然冒了出来,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八卦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甚至掺着点厌恶,那是男生对“觊觎”自己身边人的天然抵触。
“这人不行,别理他。”苏昊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赵蕊一愣:“你又知道?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但我见过他。”苏昊理直气壮,“上周你们上《西方哲学史》,你坐第三排靠走道,他就坐在你斜后方隔两排。”
赵蕊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她当时正被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绕得头晕,哪有心思关注旁人。
“课上到一半,你低头记笔记,我无聊就用你的余光扫了圈。”苏昊的声音里多了点鄙夷,“你猜他在干嘛?把课本竖起来挡着,手机放抽屉里刷交友软件呢!界面花花绿绿的,跟好几个女的同时聊,打字飞快,那语气,跟对你发的微信完全两码事!”
赵蕊:“……”她是真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还有,”苏昊的声音又沉了几分,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一想到他想约你看电影,想跟你亲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膈应得慌!真不是我挑刺,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就是想玩玩,靠谱个屁!”
赵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意识里的抵触,那是一种很纯粹的男性本能,不是占有欲,更像是“不想让你被烂人坑”的护短,可那句“起鸡皮疙瘩”,又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你……你怎么连人家聊天内容都注意?”她有点别扭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