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因为那包手工饼干的出现，而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凝滞。
我看着艾拉那双充满了期待，小动物般的清澈眼眸，头一次对我那坚固的冰山假面产生了怀疑。
……面对这样的眼神，真的有人能狠下心来拒绝吗？
至少，过去的那个图书管理员的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现在的我，是莉莉安娜。
“我从不吃这种东西。”
我开口了，声音如同冬日的湖面，平滑且不带一丝温度。
艾拉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了。
她捧着饼干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那亮晶晶的光芒，也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像两簇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烛火。
“啊……是、是吗……也对，像埃克哈特小姐这样的大小姐，肯定……肯定吃不惯这种粗糙的点心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非常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低下头，那头樱粉色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息。
站在不远处的安娜，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艾拉那副失落的模样……
我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极不合时宜的不忍。
……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就在我内心产生动摇，思考着要不要找个台阶下的时候，艾拉却又自己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虽然有些勉强，但依旧灿烂的笑容。
“没关系的！即使您不吃，我的谢意也已经传达到了！”
她将那包饼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离我最远的茶几一角，然后对我说道。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再次感谢您今天上午的帮助！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又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转身，准备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地方。
她的干脆，反倒让我有些意外。
就在她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又开口了。
“……等一下。”
艾拉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落在了那包被她放在茶几角落的饼干上。
“……安娜，”
我对着一旁的侍女命令道。
“泡一壶新的红茶来。”
“哎？”安娜愣住了。
“然后，”
我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艾拉那张写满了困惑的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把那个，端上来。”
安娜的身体明显一震。
但她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迅速地躬身退了下去。
艾拉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也没再理她。
“……”
“……”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安娜端着一个银质的托盘，快步走了回来。
托盘上，不仅有一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新沏红茶，还有一个精致的三层点心架。
点心架上，摆放的并非公爵府厨房出品的那些华丽的法式甜点。
而是……一些烤得有些焦黄，形状也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和我送安娜的那包，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工饼干。
艾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点心架，又看了看我，似乎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是……？”
“这是安娜昨天烤的。”
我端起安娜为我倒好的红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用平淡的语气解释道。
“她不小心烤糊了，本来是要扔掉的。我觉得……扔掉太浪费了。”
此乃谎言。
这其实是我昨天，为了安抚那个被我吓坏了的侍女，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材料，然后手把手……
好吧，主要是动口指导，让她烤出来的。
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安娜站在一旁，低着头，脸上泛起了红晕，却很聪明地一言不发。
我放下茶杯，伸出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从点心架上拿起了一块烤得最焦的饼干。
然后，在艾拉那震惊到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我摘下了手套，将那块看起来就又干又硬的饼干，放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很香。
带着一股麦子和黄油特有的温暖香气，质朴而醇厚。
“……味道，还可以。”
我给出了一个中肯，却足以让艾拉的世界观发生剧烈震动的评价。
然后，我抬起眼，看向她，以及她放在茶几角落里的那包饼干。
“你的那份，也拿过来吧。”
我说道。
“既然都是要被扔掉的东西，不介意多一份吧。”
艾拉彻底傻掉了。
她的大脑，似乎已经因为接收了过多颠覆性的信息而陷入了宕机状态。
她只是愣愣地，仿若一个被操控的人偶，走上前，将自己那包用手帕精心包裹的饼干，也放在了那个华丽的点心架上。
于是，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就这样出现在了埃克哈特公爵千金那奢华的客厅里。
两位本该是宿敌的少女，没有言语，默默地分享着一壶红茶，以及……
两盘卖相堪忧，却又带着同样笨拙气息的手工饼干。
……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茶。
而艾拉，则在经历了最初的冲击之后，偷偷地用一种全新的眼神，闪闪发光地凝望着我。
那眼神里，似乎不再有恐惧与疏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一种混杂着好奇，感激，崇拜……
以及……一丝几乎要满溢出来，名为憧憬的炽热情感。
她似乎透过我那副冰冷坚硬的假面，看到了一个她自己所脑补出来的外冷内热的莉莉安娜……不善表达，其实非常温柔。
而我，对此，还毫无察觉。
我只是觉得，今天下午的阳光，似乎比平时，要更加灼热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