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史密斯觉得自己快要被怀里的重量给压垮了。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沉重，虽然两本厚重的古籍确实分量不轻。
真正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的，是那份莫名其妙的酸涩情绪。
她走在通往第二训练场的碎石路上，脚步有些拖沓。
怀里的两本书，一本是莉莉安娜大人借给她的《先祖游记》，那是属于她的宝物，上面还残留着莉莉安娜大人指尖淡淡的墨水香气。
而另一本……那个用黑色天鹅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却是要给那个人的。
贝娅特丽克丝·艾森。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的风纪委员。
为什么是她呢？
艾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莉莉安娜大人不是最讨厌粗鲁的人吗？
为什么会特意为她找来关于剑技的手稿？
而且还说是嫌她太吵……这种理由，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傲娇的关心吧？
一想到关心这个词，艾拉就觉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
不知不觉间，第二训练场已经到了。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大多数学生都去餐厅或者休息了。
只有训练场中央，那个银色的身影依旧在挥汗如雨。
贝娅特丽克丝·艾森。
她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裹胸布，露出线条流畅而紧致的背部肌肉。
手中的训练用剑一次又一次地劈向空气，发出凌厉的破风声。
汗水顺着她银色的发梢滴落，滑过她高挺的鼻梁，最终汇入锁骨的深窝。
不得不承认，她很强，也很美。
那是与莉莉安娜大人那种易碎，精致的美完全不同的，充满了野性与力量的美。
艾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模仿莉莉安娜大人那种高冷的神态。
“……艾森同学。”
剑锋骤停。
贝娅特丽克丝保持着挥剑的姿势，缓缓转过头。
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某种肉食动物般，冷冷地锁定了艾拉。
“史密斯？”
她皱起眉头，收起剑，随手抓起挂在围栏上的毛巾擦了擦脸。
“你来做什么？如果是想炫耀你那本游记，那你找错人了。”
显然，上午教室里的那一幕，这位消息灵通的风纪委员也听说了。
听着她语气里那股淡淡的醋味，艾拉心里的不爽反而稍微平复了一些。
哼，你也知道嫉妒吗？
“我没那么无聊。”
艾拉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合格的信使。
“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东西的。”
“受人之托？”
“受……莉莉安娜·冯·埃克哈特大人的委托。”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贝娅特丽克丝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那双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她？”
贝娅特丽克丝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给我？”
“拿着。”
艾拉不想多废话，直接将那个黑色的包裹塞进了贝娅特丽克丝那还带着汗水与热气的怀里。
“莉莉安娜大人说，这是她偶然找到的，关于‘古代残缺剑技补全猜想’的手稿。”
艾拉特意在“偶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虽然她自己都不信。
“她说，嫌你练习剑术的声音太吵了，希望这东西能让你安静一点。还有……放在她那里也是浪费。”
贝娅特丽克丝愣住了。
她机械地接过包裹，手指有些僵硬地解开了上面的系带。
随着黑色天鹅绒滑落，一本泛黄，边缘已经磨损严重的羊皮纸手札，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掌心。
封皮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模糊的家族徽记。
但仅仅是翻开第一页，看到那熟悉的起手式图解，以及旁边用朱砂笔做出的密密麻麻的批注与修正……
贝娅特丽克丝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那是艾森家族寻找了整整三代人，为此耗尽家财，甚至牺牲了无数族人生命，都未能找到的……家族剑技的根源。
那是她止步不前、无论如何挥剑都无法突破的瓶颈的钥匙。
这哪里是什么“偶然找到的废纸”。
这是一份……重如千钧，足以买下她整个人生的恩赐。
“……哈……”
贝娅特丽克丝的手开始颤抖。
那是连面对巨魔时都不曾颤抖过的握剑之手。
汗水滴落在羊皮纸的边缘，瞬间晕开。
她猛地合上手札，像是害怕里面的内容会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消散一样，死死地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
那粗糙的羊皮纸封面，摩擦着她那只有薄薄裹胸布覆盖的肌肤，带来一种粗砺，却又无比真实的刺痛感。
这种刺痛感，顺着神经，直冲大脑皮层，化作了一种令她头皮发麻的战栗。
“她……真的这么说？太吵了？”
贝娅特丽克丝低下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原话如此。”
艾拉撇了撇嘴。
“虽然我不懂剑术，但这东西看起来很旧……真的很重要吗？”
“重要？”
贝娅特丽克丝忽然发出了一声低笑。
那笑声里，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反而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狂热。
“不，这不仅仅是重要。”
她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熔金般的火焰。
她看向S班教室的方向，那是莉莉安娜所在的方位。
“她看穿了。她看穿了我剑术中所有的破绽，看穿了艾森家族百年的困境，甚至看穿了……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贝娅特丽克丝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包裹的布料中，指节泛白。
“她早就拥有这本手稿，却一直没有拿出来。直到……直到我在禁书区，成为了她的共犯。”
“她在……奖赏我。”
“用这种仿佛施舍垃圾一样的高傲姿态，将我梦寐以求的灵魂碎片，扔到了我的脸上。”
贝娅特丽克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梦呓般的自语。
她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太……太狡猾了……”
“不仅夺走了我的剑，现在……连我的道，都被她握在了手里。”
站在一旁的艾拉，看着眼前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劲的风纪委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虽然听不懂什么共犯，奖赏，但作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情况很不妙。
这个总是把正义挂在嘴边的女骑士，似乎……陷得比自己还要深。
“喂，你没事吧？”
艾拉有些警惕地退后了半步。
“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记得，这是莉莉安娜大人‘借’给你的，不许弄坏了！”
“……站住。”
贝娅特丽克丝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本手札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目光看着艾拉。
“史密斯。”
“干嘛？”
“你……很幸运。”
贝娅特丽克丝淡淡地说道。
“能成为她的信使。这意味着，你是她目前……最不设防的人。”
艾拉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优越感涌上心头。
“那是当然！”
她挺起胸膛，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我可是和莉莉安娜大人一起喝过下午茶的！”
“是吗。”
贝娅特丽克丝没有反驳，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剑。
“回去告诉她……这份‘安静’，我会做到的。”
“而且……我会变得更强。强到……有资格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说完，她再次挥剑。
这一次，剑风更加凌厉，更加决绝。
每一剑，都仿佛是在斩断过去的自己，为了那位赋予她新生的君主，重塑肉身。
艾拉抱着自己的那本书，呆呆地看着那个挥汗如雨的背影。
她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这本书，以及那个信使的身份，变得更加沉重了。
……
而在遥远的S班教室里。
刚刚享用完午餐，正准备趴在桌子上补个觉的莉莉安娜，忽然打了个喷嚏。
“……奇怪，谁在念叨我？”
她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地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
“算了，东西应该送到了吧。希望那本手稿能让贝娅特丽克丝专心去研究剑术，别再整天盯着我这个可疑分子了。”
她满意地想着。
“这样一来，大家都有书看，都有事情做，我也能清静一点，安心当我的路人甲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两条不仅没断，反而绑成了死结的粗大腿的莉莉安娜，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教室的后门，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透过门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嘻嘻……真是有趣。”
克洛伊手里把玩着一枚情报水晶，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用知识作为诱饵，兵不血刃地俘获了光之圣女‘蔷薇骑士吗？”
“莉莉安娜姐姐……你果然是，最棒的恶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