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班的教室里，夕阳将课桌椅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我从短暂的午睡中醒来，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不得不承认，将那两本麻烦送出去之后，我也许是心理上轻松了不少，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放学后。
我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
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该回宿舍继续我的研究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或许应该去确认一下那本《奥兰多先祖游记》的状况。
毕竟那是孤本，如果那个冒失的女主角把它弄丢了或者弄皱了，我大概会心疼得几天睡不着觉。
我提起裙摆，优雅地走出了教室。
就在我路过通往中庭的走廊拐角时，一阵争执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声音我很熟悉，是艾拉·史密斯。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似乎正在极力辩解着什么。
而另一个声音，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与优雅，那是常年身居高位者特有的质感。
是亚历克西斯·冯·卢米埃尔。
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也是游戏原著中的第一男主角。
我停下了脚步，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
按照我原本的盆栽计划，这时候绝对应该掉头就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毕竟，王子和灰姑娘的纠葛，那是剧情的核心雷区。
但下一秒，我听到了一个让我无法忽视的词。
“……那本书。”
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变得严厉了几分。
那是我的书。
我叹了口气，心中的无奈压过了对剧情的恐惧。
如果不去看看，万一那个脑子里只有政治斗争的王子把我的珍本给扣押或者损坏了，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脸上那副刚刚睡醒的慵懒表情收敛起来，重新换上了那副属于恶役千金的冰冷而疏离的面具。
我不紧不慢地转过拐角，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我的猜想。
……
夕阳下的中庭回廊里，金发的王子正拦在艾拉面前。
他的一只手抓着艾拉的手腕，眉头紧锁，那一贯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严肃与质疑。
而在艾拉的怀里，死死地抱着那本《奥兰多先祖游记》，就像一位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
“放手！殿下，您弄疼我了！”
艾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但眼神却意外地倔强。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史密斯小姐。”
亚历克西斯的语气冰冷。
“这本《奥兰多先祖游记》是埃克哈特公爵家的至宝，连皇家图书馆都无法收录。为什么它会在你手里？莉莉安娜……那个女人，到底让你用这本禁书做什么？”
那个女人？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看来我在王子殿下心中的形象，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恶毒女人。
在他那充满了权谋的大脑里，恐怕我借书给艾拉这件事……
已经被他解读成了一种收买人心，或者是利用禁书诅咒平民的恶毒计划。
“不是的！这是莉莉安娜大人借给我的！”
艾拉大声反驳。
“她是看我学习遇到了困难，才好心……”
“好心？那个莉莉安娜？”
亚历克西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别天真了。她是公爵家的女儿，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政治目的。这本书或许被施加了某种精神控制的魔法，或者……”
“请您收回这句话！”
艾拉猛地甩开了亚历克西斯的手。
她后退一步，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燃烧着我也未曾见过的怒火。
“我不允许您这样污蔑莉莉安娜大人！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一瞬间，亚历克西斯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在原著游戏中，艾拉面对王子的质问，通常只会委屈地流泪，等待王子的保护。
可现在，她竟然为了维护我，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对着这个国家的储君亮出了爪子。
这只小猫，似乎被我喂得有点太熟了。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在那位女士不想交出物品的时候强行索取，这似乎不符合骑士精神，殿下。”
我迈步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亚历克西斯和艾拉同时转过头。
艾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救星。
而亚历克西斯的表情则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莉莉安娜。”
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低沉。
“日安，殿下。”
我微微提裙，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却又透着一股敷衍意味的屈膝礼。
“不知我的所有物，是如何冒犯了殿下，以至于您要在放学后，为难一位无辜的同学？”
我特意在“我的所有物”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并且目光直直地落在他刚才抓过艾拉手腕的那只手上。
亚历克西斯皱了皱眉，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恢复了那种皇室特有的矜持。
“我只是在履行身为王族的监管职责。”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
“这本游记涉及古代魔法的隐秘，属于受到管控的危险知识。你将它交给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莉莉安娜，你究竟在策划什么？”
又是策划。
这些人的脑子里，除了阴谋诡计，就不能装点别的东西吗？
比如学术，比如历史，比如单纯的求知欲？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厌倦。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了艾拉面前。
艾拉紧张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抱着那本书，似乎生怕我会因为王子的施压而把书收回去。
我伸出手，轻轻地，替她理了理刚才因为挣扎而有些凌乱的衣领。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温热的脖颈，她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反而温顺地垂下了眼帘，脸颊泛起红晕。
这一幕，让一旁的亚历克西斯眼神更加阴沉。
做完这一切，我才转过身，直视着王子的眼睛。
“殿下，您觉得，书籍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平静地问道。
亚历克西斯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种哲学问题。
“书籍是知识的载体，是文明的传承……当然，对于某些珍本来说，它们也是权力和底蕴的象征。”
他给出了一个非常标准，堪称皇室教科书式的答案。
“权力？底蕴？”
我轻笑了一声。
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站在更高维度俯视蝼蚁般的悲悯。
“在您眼中，这本《奥兰多先祖游记》，或许是埃克哈特家炫耀底蕴的资本，是锁在宝库里积灰的宝物。”
我向艾拉伸出手，艾拉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把书递给了我。
我单手托着那本厚重的书，指尖抚摸过那磨损的封皮。
“但在我眼中，它只是一本游记。是一个人在漫长的旅途中，记录下的思考与见闻。”
我抬起头。
那双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时的伪装，只剩下一名图书管理员对知识的纯粹执着。
“书被写出来，不是为了被锁在黑暗的柜子里发霉的。它是为了被人阅读，被人理解，被人争论。”
“只有当指尖翻动书页，当目光扫过文字，当思维与作者产生碰撞时……这本书，才是活着的。”
我看向亚历克西斯，语气淡漠。
“它放在我家的宝库里，只是一堆昂贵的死物。但在史密斯同学手中，它能启发新的思路，能解答未知的疑惑。她能读懂它，需要它。所以，我就借给了她。”
“这就是理由。没有阴谋，没有策划，仅仅是因为……我想让这本书活过来。”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殿下。”
说完，我又将书重新放回了艾拉的怀里，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拿好。记得我说的，三天后还我。如果不小心弄皱了书角……”
我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笑容。
“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是！我会用生命保护它的！”
艾拉把书抱得更紧了，眼中的崇拜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亚历克西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洒在我的身上，将我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我，那双原本充盈着猜忌与算计的蓝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动摇的情绪。
他所受的教育，全是关于权衡利弊，关于资源掌控。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把国宝级的禁书借给平民，仅仅是因为想让书活着。
这种理由……
荒谬，天真，却又……
高尚得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莉莉安娜·冯·埃克哈特。
这个女人，或许不是什么恶毒的阴谋家。
她可能只是一个……站在云端之上，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纯粹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的……
怪胎。
也是一个……
让他那颗早已习惯了虚伪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的……谜题。
……
“……我们走吧，史密斯同学。”
我没有再理会陷入沉思的王子，转身带着艾拉离开了回廊。
直到走出很远，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险……刚才差点就编不下去了。
还好之前在图书馆看过类似的台词，拿来装一下这种世外高人的逼格还是很管用的。
我当然不知道，我刚才那番发自肺腑的言论，已经在原本最不可能攻略的男主角心中，种下了一颗探究欲的种子。
而对于身边的艾拉来说，刚才那一幕，无疑是她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莉莉安娜大人，为了我，正面击退了王子殿下。
而且，还说出了那么帅气，那么温柔的话！
“书是因为被人阅读而活着……”
艾拉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看着身旁少女那清冷的侧颜……
只觉得胸口那股名为喜欢的情绪，已经快要满溢出来，变成更加沉重与粘稠的东西了。
“莉莉安娜大人……”
她小声地唤道。
“什么事？”
“我也……想成为一本，能被您一直阅读的书。”
“……哈？”
我停下脚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你在说什么胡话？书又不会说话。”
“嘿嘿，没什么！”
艾拉傻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来，只是那抱着书的手指，悄悄地，有些贪婪地，勾住了我的一片衣角。
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能待在您的书架上，哪怕只是角落……
我也心满意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