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娅特丽克丝下午准时出现在了教室里。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制服，身上那股浓烈的汗味已经被淡淡的皂角香气取代。
那双原本总是因训练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平稳地放在课桌上。
最让我满意的，是她的眼神。
不再是那种像要随时扑上来咬人的野性，也不再是那种不知所措的慌乱。
当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时，她只是安静地、深深地向我低头致意。
那是一种沉淀下来如同归鞘利刃般的沉默。
看来那本手稿和那瓶药剂起了作用，这只孤狼终于学会了什么叫张弛有度。
很好，既然周围的麻烦都已经暂时平息，那我终于可以回归我真正的正业了。
放学铃声一响，我便在第一时间收拾好书包。
甚至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想要上来搭话的贵族千金，径直走向了图书馆。
今天的图书馆比昨天还要冷清。
大概是因为昨晚亚历克西斯脸色苍白地逃离的传闻，加上我为了看书舒服而无意间制造的魔压，现在的图书馆在学生们口中，已经变成了……
被黑夜魔女诅咒的禁地。
据说只要踏上三楼，就会感到呼吸困难，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对此，我深表欣慰。
这种免费的安保系统，简直是社恐的福音。
我熟门熟路地来到三楼那个僻静的角落，再次释放出体内的混沌魔力。
幽暗的黑色雾气如水银般泻地，迅速铺满了整个角落，将周围的书架，地毯以及外界的喧嚣统统隔绝。
我脱掉鞋子，舒展着身体，正准备翻开那本《无名之书》继续昨晚未尽的研究。
忽然，我的动作停住了。
我那对魔力流动异常敏感的感知告诉我……
有人闯进来了。
而且，和昨晚那个横冲直撞，毫无礼貌的王子不同。
这次的闯入者，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却又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着。
那是一种原本与这片黑暗格格不入，温暖而纯净的光属性魔力。
我叹了口气，合上书，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黑雾，看向入口的方向。
“……出来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书架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艾拉·史密斯。
她怀里紧紧抱着我借给她的那本《奥兰多先祖游记》，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对于光属性的她来说，踏入这片充满了高浓度暗属性魔压的区域，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生理负担。
“埃……埃克哈特小姐……”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那双碧绿的眼眸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死死地锁定着我。
“你来做什么？”
我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无奈。
“你也想来体验一下呼吸困难的感觉吗？还是说，书看完了？”
“不，不是的！”
艾拉连忙摇头，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适应这里的空气。
“我听说……听说这里最近有些奇怪的传闻。而且……我也听说了昨晚王子殿下的事。”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尽管那个动作让她感到双腿发软。
“我很担心您！虽然我知道您很强大……但是，一个人待在这么黑、这么压抑的地方……我想，至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叫。
“至少，我想陪在您身边。”
我愣了一下。
陪我？
在这个连拥有王室血统的亚历克西斯都撑不过五分钟的混沌领域里？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魔压而略显苍白的脸，以及那双写满了坚定的眼睛。
真是个傻瓜。
“这里不适合你。”
我冷淡地说道。
“你的光魔力在排斥这里的环境。待久了，你会头晕、恶心，甚至晕倒。”
“我不怕！”
艾拉立刻反驳道，甚至又向前走了一步，直接踏入了黑雾最浓郁的边缘。
“而且……而且我不觉得这里难受！”
她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迷醉。
“这种感觉……虽然很重，很沉，但是……”
她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触碰空气中那些流动的黑色雾气。
“但是，这是莉莉安娜大人的魔力……是您的气息。”
“被这样的气息包裹着……我感觉……很安心。”
安心？
被这种象征着吞噬与毁灭的力量包裹，竟然会觉得安心？
这个女主角的感知神经是不是哪里短路了？
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我也懒得再赶人。
毕竟，把人赶走还要费口舌。
而且万一她在下楼的时候因为腿软摔倒了，最后麻烦的还是我。
“……随你便。”
我重新坐回地毯上，打开了手中的书，不再看她。
“想待着就待着。但是，不准发出声音，也不准打扰我看书。”
得到许可的艾拉，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一百瓦的灯泡。
“是！我会像空气一样安静的！”
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朝圣一般，走进了我的领域中心。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并没有找个椅子坐下，也没有离我太远。
她选择了……
跪坐在我身侧，距离我不这半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已经侵入了我的私人领域。
但我并没有感到不适。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的光属性魔力，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像个温暖的小暖炉一样，中和了那种过度的死寂。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我在看书，而她在……看我。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视线。
那视线并不像伊莲诺尔那样充满了侵略性，也不像贝娅特丽克丝那样带着沉重的敬畏。
艾拉的视线，是湿润而又小心翼翼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那高浓度的混沌魔力开始逐渐渗透进她的身体。
对于光属性体质来说，这本该是一种侵蚀。
但艾拉的反应却很奇怪。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她抱着膝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偶尔会发出一声极力压抑，仿若溺水之人渴望空气般的细微喘息。
“……如果不舒服就出去。”
我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提醒道。
“不……没有不舒服……”
艾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甜腻的鼻音。
“只是……感觉……身体里面……热热的……”
她偷偷地看着我。
在她的视角里，此刻的莉莉安娜大人简直美得令人心颤。
那漆黑的长发与周围的黑雾融为一体，苍白的皮肤在微光下如同发光的玉石。
莉莉安娜大人身上那股冰冷，霸道的魔力，正顺着她的毛孔钻进她的体内，与她原本的光魔力纠缠，碰撞。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莉莉安娜大人从里到外地……拥抱了。
甚至是被……
填满了。
这种认知让艾拉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耻，但更多的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满足。
她不自觉地向我这边挪了挪，直到她的裙摆碰到了我的膝盖。
“莉莉安娜大人……”
她小声地唤道。
“又怎么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侧过头。
“那个……”
她咬了咬下唇，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某种请求抚摸的小动物。
“这里的字……我看不太清。我可以……离您再近一点吗？借一点您书上的光……”
借光？
我手中的《无名之书》散发的可是黑光啊，这能照明？
但这借口找得实在太蹩脚，蹩脚到让我都不忍心拆穿。
“……只准再近一点点。”
“好、好的！”
艾拉立刻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了过来。
这一次，她的肩膀几乎已经贴到了我的手臂。
“……！”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股惊人的热度。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晒过太阳后的香草。
而在那股味道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
因为过度兴奋而分泌出的淡淡汗水气息。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领域里，她就像是一颗滚烫的心脏，在这个名为莉莉安娜的躯壳旁，剧烈地跳动着。
我并没有推开她。
因为我惊讶地发现，有了她在身边……
原本阅读《无名之书》时那种灵魂上的寒冷与孤独感，竟然……减轻了许多。
这就是锚点吗？
用他人的体温，来中和混沌的寒冷。
我低下头，继续看书。
而艾拉则将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侧着脸，痴痴地看着我翻动书页的指尖。
在这无人的图书馆深处，在这片令常人闻风丧胆的黑暗里。
恶役千金与圣女，就这样肩膀挨着肩膀，共享着这……诡异而又旖旎的静谧。
但我不知道的是……
在艾拉那看似乖巧的外表下，一颗独占欲的种子，正因为吸食了这片黑暗的养分，而在疯狂地生根，发芽。
只有我……
艾拉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眼神逐渐迷离。
只有我能待在这个地方。
只有我能承受大人的魔力。
只有我……能离她这么近。
就算是王子殿下……
就算是那位骑士……
也绝对、绝对不让给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