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汁液那种特有的腥甜味，混合着刚才那一声爆炸带来的焦糊气息，实在算不上好闻。
我撤掉面前那面小小的混沌护盾，看着前方那个保持着挥剑姿势，满脸正义凛然的亚历克西斯殿下……
以及那一地惨遭分尸，汁液横流的吸血藤残骸。
我不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脏。
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脏，更是这种处理方式的粗糙与野蛮。
明明那些藤蔓都已经乖乖地趴在地上投降了，甚至连路都让开了。
作为一个拥有理性的文明人，难道不应该优雅地通过吗？
非要冲上来把它们炸得稀巴烂，弄得满地狼藉，这就是所谓的皇室风范？
“呼……呼……”
亚历克西斯还在喘着粗气。
他似乎对自己刚才那记英勇救场非常满意，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艾拉！艾森！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没有看我，而是焦急地对着我身后的两人喊道。
“快过来！那是能够操纵魔物的魔女！她刚刚是在和那些怪物交流！如果不趁现在逃离，你们会被她那邪恶的魔力洗脑的！”
我挑了挑眉。
交流？
洗脑？
这位殿下的脑洞不去写吟游诗集真是浪费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我想要看看我身后这两位“受害者”会作何反应。
如果是原著剧情，这时候女主角应该会哭着跑向王子，寻求庇护。
但现在……
“……收剑。”
一道冷冽得如同寒冬冰棱般的声音响起。
贝娅特丽克丝·艾森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了我的身前。
她没有看向王子，而是垂着眼帘，看着手中那把并没有出鞘的骑士剑。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压抑到了极致的怒火。
“殿下，请您收剑。”
亚历克西斯愣住了：
“艾森？你在说什么？我在救你们……”
“救？”
贝娅特丽克丝猛地抬起头。
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爆发出的寒光，让亚历克西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些魔化植物已经停止了攻击，它们已经臣服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必要的理由去挥剑，更不需要这种……毫无美感，只会制造混乱的爆炸。”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您的行为，不仅打扰了莉莉安娜大人的兴致，还弄脏了这里的空气。这就是您所谓的救赎吗？”
“什……什么？”
亚历克西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臣服？那是魔物！它们怎么可能臣服？它们只是在等待时机偷袭！艾森，你作为骑士的警惕性去哪了？难道你已经被她……”
“还有！”
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艾拉·史密斯从我身后探出头来。
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满月光草的篮子。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软糯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涨得通红，碧绿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慨。
“殿下！请不要用魔女，邪恶这种词来形容莉莉安娜大人！”
这只平日里胆小的兔子，此刻竟然为了维护我，对着这个国家的储君大声喊道。
“刚才……刚才如果不是莉莉安娜大人释放了气息，我和艾森同学可能已经不得不和那些藤蔓战斗了！”
“是大人保护了我们！用一种……最和平，最温柔的方式！”
“温柔？”
亚历克西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你们管那种令人窒息的、仿佛地狱一样的黑暗气息叫温柔？你们是不是疯了？那是混沌！是吞噬一切的罪恶！”
“那是安静。”
我终于开口了。
我实在是不想再听这种无聊的争吵了。
我推开挡在身前的贝娅特丽克丝，缓步走到亚历克西斯面前。
随着我的靠近，他本能地想要挥剑。
但当他对上我那双平静无波的红色眼眸时，身体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在宴会上打翻了酒杯还要大声喧哗的孩子。
“殿下，您眼中的世界，是不是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
我轻声问道。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不是正义就是邪恶。只要是看起来危险的东西，就要消灭，只要是不符合您认知的东西，就是异端。”
我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那片被他炸飞，此刻正落在我肩膀的一片枯叶。
“那些植物也是生命。它们因为本能而攻击，也因为本能而畏惧。当它们已经选择退让的时候，作为强者，给予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您挥剑的那一刻，心里想的真的是救人吗？”
我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如刀，剖开了他那层正义的外衣。
“还是说……您只是想要享受那种斩杀邪恶的快感，想要在两位女士面前，扮演一位无可挑剔的英雄？”
亚历克西斯的瞳孔剧烈收缩。
我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角落。
是的。
当他看到那两名少女被怪物包围时，大概他心中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兴奋。
一种“终于轮到我出场了”，“终于可以证明我是对的”的兴奋。
“我……”
他张了张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是……”
“无论是不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
“走吧。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既然素材已经收集齐了，就回去吧。”
“是！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立刻欢快地应道，抱着篮子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路过王子身边时，还特意绕开了一大圈，仿佛他身上有什么病毒。
贝娅特丽克丝则收剑归鞘，向着亚历克西斯行了一个冷淡的骑士礼。
“殿下，我想你需要重新审视一下骑士道的含义了。真正的守护，或许并不一定需要拔剑。”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到了我的身侧，重新恢复了那种护卫的姿态。
我们三人，就这样沿着林间小道离开。
只留下亚历克西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片狼藉的森林中央。
手中的皇家宝剑，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他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个女人，莉莉安娜。
她没有用魔法攻击他，也没有用言语辱骂他。
她只是……否定了他。
从根本上，否定了他作为英雄存在的价值。
“……可恶。”
亚历克西斯的手无力地垂下，宝剑插在泥土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混合着一种扭曲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欲望，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我不是……在演戏。”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残枝败叶，眼角竟然有些发红。
“我会证明的……我是对的。你那种力量……迟早会失控，迟早会伤害到她们。”
“到时候……只有我，只有我能……”
……
而在另一边。
走出了森林的阴影，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莉莉安娜大人，您刚才……太帅了！”
艾拉凑到我身边，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尤其是那句‘给予怜悯是强者的特权’……呜呜呜，我都要感动哭了！”
“我没说过原话。”
我有些无奈。
“意思一样嘛！”
艾拉嘻嘻一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那个……刚才那个王子殿下炸飞的脏东西，有没有溅到您身上？要不要我帮您检查一下？”
“我也来帮忙。”
贝娅特丽克丝立刻跟进。
“我的动态视力比较好，哪怕是一点点灰尘也能发现。”
还没等我拒绝，这两个人就开始围着我转了起来。
艾拉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着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我的手腕，那种温热的触感带着一丝讨好。
贝娅特丽克丝则半跪下来，仔细检查着我的裙摆和鞋子。
她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小腿上，有些痒，又有些烫。
“……并没有弄脏。”
我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后退。
“不行！必须彻底检查！”
艾拉却异常坚持，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有些湿润。
“莉莉安娜大人这么干净……绝对不能被那种粗鲁男人制造的污秽沾染上哪怕一点点！”
“没错。”
贝娅特丽克丝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执着。
“守护您的纯洁，是我们的职责。”
看着这两个打着检查旗号，实则在对我动手动脚的家伙，我突然觉得……
刚才那个王子殿下，说得好像也没全错。
这两个人，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