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在一种手指幻痛的感觉中醒来。
抬起左手，看着那枚黑曜石戒指。
昨晚克洛伊那湿润，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根处，仿若一条看不见的锁链，若有若无地勒紧了我的神经。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我甩了甩手，试图把那种异样的感觉甩掉。
安娜为我准备了比往常更加隆重的礼服……
S班的正式制服，配上了代表埃克哈特家族的暗纹披肩。
她在为我整理衣领时，眼神坚定得像是在送即将出征的女王。
“大小姐，无论发生什么，我会一直在那里看着您的背影。”
“……嗯。”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看来，关于王子要在集会上找我麻烦的消息，连家里的女仆都知道了。
这哪里是什么突袭，简直就是公开的战书。
……
王立索尔菲日魔法学院的大礼堂，此刻人声鼎沸。
全校师生都聚集在这里进行月度集会。
穹顶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将整个礼堂照得如同白昼。
S班作为特权阶级，自然站在最靠近舞台的第一排。
我刚一走进礼堂，原本喧闹的人群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或好奇，或畏惧，或幸灾乐祸……
对于一个社恐来说，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的预演。
我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但我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还要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摆出一副“你们这些庶民不配入我眼”的高傲姿态。
“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史密斯第一时间凑到了我左边。
她今天看起来有些紧张，小手紧紧攥着裙摆。
但她的眼神却恶狠狠地瞪着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人，像只护食的小博美。
“请放心，如果有人敢对您不敬，我会用光魔法闪瞎他们的眼睛！”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倒也不必如此暴力，史密斯同学。
“我会斩断一切指向您的恶意。”
右边，贝娅特丽克丝·艾森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她今天没带那本手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杀气，就连平时不敢惹她的贵族男生都吓得退避三舍。
被这一左一右两大护法夹在中间……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个学生，更像是个即将登基的魔王。
就在这时，礼堂的舞台上，一阵骚动传来。
教导主任原本正在进行枯燥的开场白，却被一个人强行打断了。
亚历克西斯·冯·卢米埃尔。
他穿着一身白金色的皇室正装，胸前佩戴着象征王权的勋章。
他大步走上舞台中央，面容冷峻，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下的我。
那种眼神，带着一种悲悯，一种痛心，以及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救赎感。
“诸位同学，导师们。”
亚历克西斯的声音通过扩音魔法，在整个礼堂回荡。
“在这个神圣的学府里，在这个充满光明的知识殿堂中……我们决不能容忍黑暗的侵蚀。”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什么，目光齐刷刷地在王子和我之间来回移动。
“莉莉安娜·冯·埃克哈特。”
王子抬起手，直指我的方向。
“我以王国第一王子的名义，在此对你提出指控。”
“你涉嫌研习禁忌的黑魔法，使用邪恶的精神控制手段，蛊惑、操纵同学，甚至……意图在学院内建立异端势力。”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黑魔法？精神控制？”
“天哪，我就知道那个恶役千金不对劲！”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冷静……”
我身边的艾拉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冲上去理论，被我伸手拦住了。
贝娅特丽克丝的剑甚至已经出鞘了一寸，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安静。”
我轻声说道。
我的声音不大，却莫名地让身边的两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隔着攒动的人头，与台上的亚历克西斯对视。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
我只是用那种看这孩子又在闹脾气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这种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亚历克西斯。
“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他大声喝道。
“如果你问心无愧，那就上来！接受‘圣鉴石’的检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两名教会的侍从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托盘走了上来。
白布揭开。
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纯净白光的透明晶石，出现在众人眼前。
圣鉴石。
教会用来检测高阶魔族的圣物。
据说，只要心中藏有邪念，或者身负黑暗诅咒，触碰它时，石头就会瞬间变黑，甚至碎裂。
“如果你是清白的，这块石头会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亚历克西斯盯着我，语气咄咄逼人。
“但如果你已被黑暗吞噬……它会揭露你的真面目！”
“莉莉安娜，上来！如果你还顾及埃克哈特家族的荣耀！”
这是阳谋。
我不上去，就是心虚。
我上去，如果石头变黑，那就是实锤。
在亚历克西斯的剧本里，这是一场必胜的局。
因为他亲身体验过我那令人窒息的魔压，他坚信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黑魔女。
但我只能说……
殿下，您对力量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
“……真是麻烦。”
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在全场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迈开脚步。
高跟鞋踩在通往舞台的台阶上，每一步都稳健而优雅。
我走上舞台，站在了亚历克西斯面前。
近距离看，这位王子殿下的状态依然很差。
他的眼底有着深深的青黑，显然是为了策划这场处刑，或者是因为昨晚被打击得彻夜未眠。
“莉莉安娜……”
他看着我，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现在认罪还来得及。我可以……向教会求情，只剥夺你的魔力，把你软禁在修道院……那样，你就不用死了。”
我愣了一下。
看着他那双纠结而痛苦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哪里是什么处刑。
这家伙……
竟然是在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想要拯救我？
他觉得我被黑暗吞噬了，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斩断我的力量，把我变成一个只能依附于他的废人，从而保住我的性命？
……何等傲慢，又何等扭曲的自我感动啊！
我感到一阵反胃。
“不必了，殿下。”
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妄想。
“我不觉得自己有罪，更不需要您的怜悯。”
我绕过他，径直走向那块散发着圣洁白光的圣鉴石。
全场屏息。
艾拉紧紧捂住了嘴巴，贝娅特丽克丝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伸出那只戴着黑曜石戒指的左手……
就是昨晚被克洛伊舔过的那只手。
看着那块发光的石头，我心里其实只有一个念头：
这光太亮了，有点刺眼。
然后，我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凉的晶石表面。
并没有发生亚历克西斯预想中的瞬间变黑。
也没有发生神官们预想中的黑气缭绕。
在接触的一瞬间。
我体内那片沉睡的混沌深海，仿佛是被这块石头里纯净而又毫无杂质的光属性能量给唤醒了食欲。
它就像是一个没吃早饭的巨兽，看到了放在面前的小点心。
仅仅是……
吸了一口。
“嗡……！”
一声仿佛空气被抽干的轻微嗡鸣声响起。
下一秒。
那原本散发着耀眼白光的圣鉴石，突然……
灭了。
不是变成了黑色，也不是变成了红色。
它就像是被拔掉了电源的灯泡，光芒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晶莹剔透的晶石，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黯淡无光，如同路边鹅卵石一般的……
废石头。
里面的光属性魔力，甚至连石头本身的物质结构，都被那一瞬间的混沌给吞噬殆尽，只留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躯壳。
“……”
亚历克西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教会的神官们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台下的学生们更是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变黑说明有罪，变亮说明清白。
那……变没了算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收回手，看着那块彻底报废的石头，心里稍微有点心虚。
啊……
没控制好力度，好像……吸干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装下去。
我转过身，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亚历克西斯，轻轻地推了一下眼镜，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遗憾与无辜的表情。
“殿下，看来……这块石头的质量，似乎不太好呢。”
我用一种看次品的眼神，瞥了一眼那个托盘。
“连这微不足道的光都无法维持……您确定，这真的是教会的圣物，而不是路边摊买来的玻璃珠吗？”
亚历克西斯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块石头。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的瞬间。
“咔嚓！”
那块灰色的石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化作一捧细碎的沙尘，在他的指间……
随风飘散了。
“……无。”
亚历克西斯看着手中空荡荡的沙尘，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是黑暗。
是无。
她把光……吃掉了。
“这……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看着我的眼神，从之前的决绝，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以及一抹……
因为目睹了超越认知的存在，而产生的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痴迷。
我没有再理会这位已经世界观崩塌的王子。
我提起裙摆，优雅地走下舞台。
人群像是摩西分海一样，自动为我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因为就在刚才，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位公爵千金，不仅没有被审判，反而……
审判了“审判”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