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礼堂通往S班休息室的这段路,并不长。
但我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
身后的大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喧嚣与惊呼。
但我没有回头。
作为一名优秀的恶役千金,这时候回头看爆炸(被自己弄坏的现场),是不符合美学的。
我现在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极其世俗,却又极其致命的问题:
……那块圣鉴石,到底多少钱?
虽然埃克哈特家富可敌国,但损坏教会圣物这种事,要是被父亲大人知道了……
等等……
父亲大人昨天才给了我那枚深渊之瞳戒指。
我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刚才接触圣鉴石的时候,我感觉到戒指里的魔力似乎也跟着兴奋了一下。
难道说,这块石头的报废,也有这枚戒指的功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有借口了。
是父亲大人的礼物太强了,不怪我。
想通了这一点,我原本有些僵硬的背脊,终于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史密斯紧紧地跟在我左后方。
她的声音还在颤抖,但我听得出来,那不是恐惧。
那是……
兴奋到了极点后的虚脱。
“您……您看到了吗?那个光……那个原本那么刺眼,那么傲慢的光……在您面前,就像是被吹灭的蜡烛一样!”
艾拉的碧绿眼眸中,燃烧着狂热的信仰。
作为光属性的使用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圣鉴石里蕴含的光元素有多么纯净和顽固。
那是教会千百年来信仰的结晶,是号称绝对不可侵犯的圣域。
但就在刚才。
她亲眼目睹了,那所谓的绝对,被莉莉安娜大人那深不见底的无,轻描淡写地吞噬了。
对于艾拉来说,这不仅仅是力量的胜利。
这更像是……
神格的更替。
“光……并不是万能的。”
艾拉喃喃自语,看着我的背影,眼神迷离。
“在您的深渊面前……连光都要俯首称臣。”
“……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是石头质量太差。或者是存放太久,魔力流失了。”
我试图用更科学的角度来解释。
但显然,我的两位信徒已经自动屏蔽了我的解释,并开启了迪化的滤镜系统。
“不,那是必然的结果。”
右边的贝娅特丽克丝按着剑柄,语气冷硬而坚定。
“教会总是宣称光即正义。但刚才那一幕证明了……真正的强大,是可以包容,甚至湮灭一切属性的。莉莉安娜大人,您……早已超越了他们所定义的规则。”
她看着我的侧脸。
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光芒。
“现在的您……即便没有皇室的认可,也已经是这所学院……不,是这个王国里,无冕的王。”
……求求你们别奶了。
我只想当个路人甲,不想当王!
……
我们回到了S班的专属休息室。
一关上门,隔绝了外界那些或是敬畏,或是探究的视线。
我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天鹅绒沙发,坐了下去。
“累死了……”
我摘下眼镜,随手放在茶几上。
刚才在台上装高冷,一直绷着脸,现在的面部肌肉都有点酸。
“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心疼。
“您一定是……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吧?毕竟那是吞噬圣物……”
她误会了。我只是单纯的心累。
“请让我为您……缓解一下疲劳。”
还没等我拒绝,艾拉已经跪坐在了沙发旁。
她伸出双手,并没有直接触碰我,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我左手那只刚刚触碰过圣鉴石的蕾丝手套。
在那只白色的手套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圣鉴石化为飞灰后的尘埃。
艾拉看着那点尘埃,眉头微皱,仿佛那是对自己神明的亵渎。
“脏了。”
她轻声说道。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并没有把手套扔掉,而是……
将那只手套捧在手心里,低下头,将脸颊贴了上去。
“艾拉?!”我惊呼一声。
“这上面……有那块石头最后的悲鸣。”
艾拉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恍惚的状态。
“它被您吞噬了。它……成为了您的一部分。而这只手套,见证了那个瞬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嗅着手套上残留的属于我的魔力气息,以及那种毁灭后的余韵。
“这种毁灭的味道……真好闻。”
她的脸颊泛起潮红,眼神湿润地看着我赤裸的左手。
“莉莉安娜大人……您的手,现在一定……很空虚吧?”
“……哈?”
“刚刚吞噬了那么庞大的光……现在,是不是需要一点……其他的触感来填补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丢开了手套。
那双因为激动而微热的小手,轻轻地,又试探性地,握住了我冰凉的指尖。
然后,十指相扣。
紧紧地。
不留一丝缝隙。
“我的光……虽然不如圣鉴石那么纯净。”
艾拉抬起头。
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水波荡漾,带着一种把自己献上祭坛般的决绝与渴望。
“但是……只要您想,您可以随时……吃掉我哦。”
“吃”这个字,被她咬得极轻,极暧昧。
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充满了生机的光属性魔力,顺着我们相扣的手指,源源不断地主动往我体内钻。
那是奉献的魔力供给。
这孩子……
是真的想被我吸干吗?
“……别闹。”
我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她握得死紧。
“那个……我也觉得,需要检查一下。”
一直站在旁边的贝娅特丽克丝,此时也开口了。
她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单膝跪下,视线与我平齐。
“刚才那种吞噬……可能会对您的身体造成负担。”
她看着我,目光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那里因为刚才在台上的紧张,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别问,问就是有点社恐。
“您出汗了。”
贝娅特丽克丝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我昨天送给她,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
她并没有直接擦。
而是先用自己的手背,轻轻地贴了一下我的额头。
她的手很粗糙,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
那种硬质的触感蹭过我额头的皮肤,带来一种轻微的刺痛,却又因为她动作的小心翼翼,而变成了一种酥麻的痒意。
“……体温偏低,但脉搏很快。”
贝娅特丽克丝做出了判断。
她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太阳穴。
“一定是刚才那股庞大的吞噬之力,让您的魔力回路过热了。”
她拿起那块洁白的手帕……
那是我昨天送给她的,被她视若珍宝地随身带着。
她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我额角那层薄薄的冷汗。
“请忍耐一下……我的手比较粗,可能会弄疼您。”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双金色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我的脸,仿佛在擦拭一件刚出土,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
那种眼神太过于深沉。
比起艾拉那种直白,想要融为一体的渴望,贝娅特丽克丝的动作里,藏着一种更加隐晦,却更加沉重的支配欲。
那是骑士对主君的扭曲支配欲。
通过确认主君的脆弱,通过亲手照料主君的身体,来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并从中获得某种背德的满足感。
“……我不疼。”
我有些僵硬地说道。
我想后退,想把自己埋进沙发里。
但左手被艾拉死死地十指相扣,源源不断的光魔力正在顺着指尖流进来,让我浑身发软。
右手边则被贝娅特丽克丝的气息笼罩。
她身上的皂角味和那块手帕上的晚香玉味混合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逃无可逃的网。
我就像是一只被两只顶级掠食者按在爪子底下的猎物。
她们明明是在侍奉我,是在关心我。
但这休息室里的空气,却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稀薄。
“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凑近我的耳边,声音软得像一滩水。
“舒服吗?我的魔力……”
“还有哪里不适吗?我的主人。”
贝娅特丽克丝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停留在我的颈动脉旁,感受着那里的跳动。
“咕……”
我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喉咙滚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刻,我终于悲哀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块圣鉴石的破碎,不仅震碎了亚历克西斯的世界观。
似乎也彻底震碎了这两位少女心中矜持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们不再满足于远远地看着我。
她们想要……
触碰我。
侵占我。
把我变成……
只属于她们的神。
这……可如何是好?
我在心中沉沉地叹息。
……
与此同时。
空荡荡的大礼堂舞台上。
亚历克西斯·冯·卢米埃尔依旧站在那里。
人群已经散去,喧嚣已经平息。
只有那几个还没回过神来的神官,正在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地上的石粉。
亚历克西斯低着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块圣鉴石化为飞灰时,那冰冷而粗砺的触感。
“……没有光。”
他喃喃自语。
在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在那位公爵千金的眼中看到对胜利的喜悦,也没有看到对他的嘲讽。
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宁静的无。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怜悯……吗?”
亚历克西斯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渗出了鲜血。
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剧痛,在他的心脏里炸开。
不仅仅是恨。
更是想要被那种眼神注视,想要被那片无所接纳,却又因为自己的浅薄而被拒之门外……
某种闹别扭的焦躁。
“莉莉安娜……”
他在空旷的礼堂里,念着那个名字。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
“既然光无法照亮你……”
“那我就……亲自走进你的黑暗里去。”
“哪怕是……把你我也一同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