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的人潮已经散去。
原本喧嚣如沸水的赛场，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旷与寂寥。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被莉莉安娜·冯·埃克哈特净化过的场地中央，依然残留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魔力余韵。
亚历克西斯·冯·卢米埃尔独自一人坐在贵宾席上。
他没有离开。
或者说，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让他无法立刻站起来。
他看着那个已经被清理干净，曾经埋藏着教会杀手锏的地方。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张开双臂，仿若拥抱情人一般拥抱毁灭性光流的画面。
“……怪物。”
他低声喃喃。
声音里却没有了厌恶，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敬畏。
“不，或许……那才是神原本的样子？”
既非绝对的善，也非绝对的恶。
只是能够包容一切，也能够湮灭一切的……
纯粹存在。
相比之下，自己以前所坚持的那些非黑即白的骑士信条，显得是那么的幼稚和可笑。
“看来，殿下的世界观，似乎碎得很彻底呢。”
一道优雅又慵懒，带着一丝丝凉意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亚历克西斯并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在这所学院里，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并且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的人，只有一个。
“……温德米尔女士。”
亚历克西斯看着空荡荡的舞台，声音沙哑。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呵呵，我可没那么闲。”
伴随着衣料摩擦的轻响，伊莲诺尔·冯·温德米尔从黑暗中走出。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图书管理员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袭深紫色的晚礼服，肩上披着黑色的流苏披肩。
她走到亚历克西斯身边的栏杆旁，伸出戴着长手套的手，优雅地撑着下巴，俯瞰着下方的赛场。
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流转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食材的消耗情况。”
“食材？”
亚历克西斯皱眉。
“教会那帮蠢货，自以为准备了杀手锏。”
伊莲诺尔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殊不知，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那不过是一顿稍微有点烫嘴的加餐罢了。”
那个孩子。
亚历克西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你早就知道？”
他猛地转过头，盯着伊莲诺尔。
“你知道她……拥有这种力量？”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伊莲诺尔侧过脸，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殿下，您送了她那本《光与暗的悖论》，对吧？”
亚历克西斯一惊：
“你怎么……”
“那是本好书。”
伊莲诺尔并没有解释情报来源，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书中提到了一个理论……光与暗并非对立，而是同一事物的两面。当两者达到极致的平衡时，就会诞生混沌。”
她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平衡点。而莉莉安娜……她本身，就是那个点。”
伊莲诺尔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了那个正在休息室里沉睡的少女。
“她是……活着的真理。”
“也是……最完美的，未解之谜。”
亚历克西斯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冷若冰霜的女人。
此刻。
伊莲诺尔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里却藏着某种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扭曲求知欲。
那不是对力量的渴望。
那是一种想要将对方拆解，剖析，甚至融为一体的学术性贪婪。
“温德米尔女士。”
亚历克西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想要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
伊莲诺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亚历克西斯。
“殿下，您不觉得……那样美丽，那样深邃的深渊，如果不亲自跳进去看一看，会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吗？”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亚历克西斯的肩膀。
那个动作，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教导，又像是恶魔的低语。
“您已经送出了门票。至于能不能走进她的世界……就要看您，有没有那个被吞噬的觉悟了。”
说完，伊莲诺尔不再停留。
她转过身，黑色的裙摆在夜风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像是一只高傲的黑天鹅。
很快，她便消失在了通往图书馆的夜色中。
只留下亚历克西斯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感受着夜风的寒冷。
被吞噬的……觉悟吗？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痛了掌心。
那种疼痛，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
而在竞技场的最高处，钟楼的顶端。
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晃荡着双腿，坐在危险的边缘。
“哎呀呀……大家都变得好奇怪呢。”
克洛伊手里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她刚刚欣赏完了王子与魔女的对话，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王子殿下开始思考人生了，图书管理员小姐发.情了（划掉！）……兴奋了。”
“还有那个在休息室里睡大觉的莉莉安娜姐姐……”
克洛伊放下望远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那是她今天靠操纵赔率赚来的巨款。
“虽然赚了很多钱，但是……”
她看着那个钱袋，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以前，金钱和情报是她唯一的乐趣。
看着人们因为信息差而团团转，是她最大的愉悦。
但现在。
她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昨晚在马车里，那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心跳声，以及那股混合着红茶与混沌魔力的甜香。
“……我也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呢。”
克洛伊叹了口气，将钱袋随手扔进随身的异空间口袋里。
她站起身，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一片羽毛般飘落在钟楼的栏杆上。
“教会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加百列那个笨蛋虽然废了，但真正的肃清者……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吧？”
克洛伊眯起眼睛，紫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寒芒。
“虽然我很喜欢看混乱……”
“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破坏姐姐的阅读时间……”
她舔了舔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黑曜石戒指的冰凉触感。
“那我可是会……非常、非常生气的哦？”
夜风吹过。
钟楼顶端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句消散在风中，带着血腥味的低语。
……
与此同时。
埃克哈特公爵府。
那间冰冷又宽大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铁血宰相埃克哈特公爵，正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
在他面前，跪着一身黑衣的情报人员。
“……报告公爵大人。这就是今日魔武祭决赛的详细经过。”
情报员的声音没有起伏，详细描述了莉莉安娜……
如何一动不动，如何张开双臂，如何吞噬圣光……
听完汇报，公爵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示意情报员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老管家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
“在，老爷。”
“你也听到了。”
公爵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是的，老爷。大小姐的神威……令人叹为观止。”
“神威？”
公爵忽然冷哼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猩红的月亮。
“那是暴食。”
他转过身，眼中竟然带着……
一抹极难察觉的自豪，以及更深的忧虑。
“连教会的禁咒都能当成食物吃掉……莉莉安娜体内的那个东西，成长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老爷，那您的意思是……”
“教会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公爵走到墙边，按动了一个机关。
一副巨大的王国地图缓缓展开。
他在地图上的几个点……
教会总部，边境要塞，以及……
极北的禁地，分别插上了黑色的旗帜。
“既然她想要颜色……既然她已经展现出了那种吞噬一切的资质……”
公爵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就让她去吃个够。”
“塞巴斯蒂安。”
“在。”
“以我的名义，向那个地方发函。”
公爵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坚硬。
“告诉他们，埃克哈特家的继承人，即将前往极北进行试炼。”
“既然教会想要光，那我们就给他们……永恒的极夜。”
老管家浑身一震，随即深深弯腰。
“……遵命，老爷。”
此时此刻。
还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做着“拿了贤者之石就回家躺平”美梦的莉莉安娜并不知道。
她的父亲，为了配合她那并不存在的霸业，已经擅自为她开启了下一个……
地狱级难度的副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