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被裹成了一个行动不便的黑粽子，但在这种积雪没过膝盖的地方，贝娅特丽克丝还是坚持履行了“只要您不想走我就背您”的诺言。
所以此刻，我正趴在骑士小姐宽阔结实的背上，像个大号的行李卷。
她的步伐很稳，哪怕在暴风雪中也如履平地。
背部传递过来的体温隔着层层衣物烘烤着我，让我再一次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到了。”
负责在前面带路的艾尔薇拉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一面几乎与天相接的巨型冰壁面前。
这里的风雪似乎静止了。
周围的魔力浓度高得令人窒息，连克洛伊都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就在……里面。”
艾尔薇拉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仅仅是先前的依恋，而是带着一抹恐惧与犹豫。
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得不带家长去参观自己闯祸的现场。
“怎么了？”
我拍了拍贝娅特丽克丝的肩膀，示意她把我放下来。
“……里面，不好看。”
艾尔薇拉低着头，脚趾不安地在雪地上扣动着。
“大家……都在睡觉。如果不小心……会碎掉。”
大家？
睡觉？
碎掉？
这种听起来像是恐怖童话一样的描述让我心里毛毛的。
但我还没来得及细问，艾尔薇拉就伸出手，按在了冰壁上。
“……开。”
轰隆隆！
厚重的冰壁发出了沉闷的巨响，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那条幽深而又黑暗，却并没有风雪的通道。
我们走了进去。
穿过漫长的黑暗甬道，视野豁然开朗。
紧接着。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贝娅特丽克丝的手按在剑柄上僵住了。
艾拉捂住了嘴巴，眼眶瞬间红了。
就连克洛伊也发出了“哇哦”的一声低叹。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
是一座……城市。
一座完全被封印在巨大中空冰山内部的宏伟古代都市。
高耸的尖塔，繁复的街道，巨大的广场……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数万年前的样子，被剔透的玄武冰完美地封存了起来。
在广场上，在街道边。
无数个栩栩如生的冰雕伫立着。
那是人。
是这座城市曾经的居民。
他们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惊恐地回头，有的母亲正抱着孩子试图躲避……
他们的表情被定格在绝望的那一瞬间。
这就是……极北的真相。
这就是艾尔薇拉被称为天灾的原因。
她并非生来就是为了守护这片冰原。
而是因为年幼时的力量失控，在一瞬间……
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国家，冻结了自己的子民。
这是一座美丽的……大墓碑。
“……都是我，做的。”
艾尔薇拉站在悬崖边，背对着我们，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的身体缩得很小，肩膀在剧烈地耸动。
“我……想要控制的。但是……冷气……停不下来……”
“大家都……死掉了。”
“我是……怪物。”
她转过身，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等待着。
等待着那句必将到来……
“恶心！”
“可怕……”
“离我远点！”
数万年来，每一个偶然闯入这里的人，在看到这幅地狱绘卷后，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那种看怪物的眼神。
……确实，挺惨的。
我看着这座冰封之城，心里虽然也有些震撼，但……
更多的是社畜本能的感叹。
好安静啊！
没有汽车的鸣笛，没有贵族的社交辞令，没有教会的嗡嗡念经声。
这里只有永恒而又纯粹的寂静。
而且……这制冷效果也太好了吧？
如果夏天能搬到这里来避暑，把书房搬进那个最高的塔里，不用担心书会受潮发霉，也没有虫子……
那简直就是天堂啊！
至于那些冰雕……
我又不是什么正义的勇者，对于几万年前发生的意外，我实在产生不了太多的道德谴责。
尽管这是令人悲哀的惨剧……
但就结果来看，受此折磨最深的，可不就是造成惨剧的艾尔薇拉本人吗？
再去更多地责备她也没有意义。
而且……
长达数万年的罪恶感与因此产生的孤独，想必相当煎熬吧……
因为害怕自己的能力再次失控而把自己一直冻结在这里……
这真是……
我迈步走上前。
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艾尔薇拉浑身一抖，却不敢躲开。
我走到她面前，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露出厌恶的表情，也没有拔剑相向。
我只是伸出手。
隔着手套，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旁边一根栏杆上的冰霜。
“……真美。”
我有些违心却又由衷地感叹道。
“什么……？”
艾尔薇拉愣住了，猛地抬起头。
“这里很安静。”
我摸了摸护目镜，看着下方那座死寂的城市，眼神里流露出某种真诚向往。
“没有噪音，没有纷争，也没有时间流逝。”
“虽然有些冷……但这种永恒的宁静，不正是休息的最好场所吗？”
我转过头，看向那个一脸呆滞的冰之少女。
“你把他们……保存得很好。”
我并没有说你杀了他们。
我说的是保存。
在我这个图书管理员眼里，这就跟把珍贵的古籍封存在真空箱里一样，是方便的收藏手段。
艾尔薇拉的瞳孔剧烈震动。
她看着我。
在那双深邃如深渊的红色眼眸里，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责备。
她只看到了……
某种比这万年玄冰还要平静的包容与宽恕。
尽管我无法理解，也没资格替那些逝去的人们宽恕。
“保存……？”
“是啊。”
我点了点头。
“就像把美丽的花朵做成标本一样。虽然不再生长，但也永远不会凋零。”
“我不讨厌这里。”
“甚至……我很喜欢这种安静。”
这倒是实话。
我真的想在这里睡一觉。
但在艾尔薇拉听来。
这就是救赎。
是至高无上的赦免。
她背负了万年的罪孽，她被世界诅咒的身份……
在这个人眼中，竟然变成了一种……
美？
“呜……哇啊啊啊啊……！！！”
艾尔薇拉再也忍不住了。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但这不再是悲伤，而是决堤的释放。
她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狠狠地撞进我的怀里。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
她哭喊着我的名字，双手死死地抓着我的大衣，像是要把这根救命稻草揉进身体里。
“我不放开……绝对……绝对不放开你了！”
“哪怕把我也冻起来……哪怕世界都毁掉……我也只要你！”
“我的……我的！我的！”
随着她的哭泣，周围原本有些蠢蠢欲动，想要攻击我们的防御法阵，竟然全部平静了下来。
整个城市的冰层发出了一种共鸣般的嗡鸣声，像是在欢呼新主人的诞生。
而站在后面的贝娅特丽克丝和艾拉。
看着那个在巨大的冰封废墟前，轻轻拥抱着痛哭流涕的天灾，一脸淡然地说出“我很喜欢这种死寂”的少女。
两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更加深沉的狂热。
“何等的气量……”
贝娅特丽克丝握紧了拳头。
“连这种灭世的惨剧，在大人眼中也不过是宁静的风景吗？”
“不愧是莉莉安娜大人！”
艾拉擦着眼泪。
“她不仅救赎了那个孩子，甚至连这座城市的亡魂……也被她的慈悲所安抚了！”
我拍着怀里哭得直抽抽的小家伙，有些无奈地看着上方冰层。
……我只是想夸一句这地方隔音效果好而已啊。
怎么感觉……
好像又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攻略了？
而且……
我感觉了一下怀里的触感。
这孩子的眼泪……
怎么掉在我衣服上就结冰了啊？！
这下回去怎么洗啊？！
安娜会杀了我的！
